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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4】

  八月終於來了。八月的夏天轟轟烈烈、熱熱鬧鬧,街道旁的樹濃綠著,似乎要傾盡整個季節的綠色,那種濃綠的顏色,快將接近墨了。

  林知遠在一個月上限將要結束的時候,結束了草書的練習。當暮生問及他將要選擇練習什麼書法的時候,他只微笑著脫口而出:「我等良辰一起,他練什麼我練什麼。」

  「當真?」暮生驚訝地說,然後便釋然地笑起來,他似乎是看到了少年間難得的情誼。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讓兩個不知前塵的少年走得如此親密並宛若兄弟般,實在難得。

  「當真。」林知遠看著良辰,粲然一笑,然後說。

  良辰那一刻竟不知道將如何把情緒表達,然而那一節課裡,暮生仍是像往常一樣,介紹草書所需要注意的地方,它的精髓所在,以及草書的來源,那些每日都灌輸在腦子裡的東西,隨便在腦子裡一撈,都能拉出長長的一串出來。但若是要運用的話,想要參透的時候卻很難。林知遠的天賦來自于他的父親,他曾在林家看過,那一幅宛若是某些書法大家遺留的書法作品,剛勁有力,又如行雲流水般輕輕散去,筆劃轉彎處宛若小溪的河道般決然而過。當良辰問及是哪位書法家所作時,林知遠驕傲地說出那個名字,然後良辰愣了許久說沒聽過。

  那就是林知遠父親。後來林知遠驕傲地說:「那是我爸爸。」

  「林如墨。你父親?」

  「嗯!我父親。」

  那便是書法世家的好處。後來林知遠跟他說起他們家的時候,也是相當的驕傲。六年前,全家因父親的工作才搬到此地。他們家是世代相傳的書香門第,宛若家族裡的每個人,都會寫一手好字。在那個氛圍裡成長,任其再怎麼笨拙,也能沾一點邊。

  「那你爸爸為何不親自教你?」良辰淡淡地問。

  「他沒空。」林知遠抖了抖肩膀,做了個無可奈何的姿勢。也是,良辰轉念一想,一個月裡,似乎是天天晚上往他家跑,卻極少看見他父親的身影。

  那日離去藝術班之後,良辰邊走邊對林知遠說不知如何開口卻不得不開口的話。

  他說:「謝謝你,知遠。」那是他第一次對他說謝謝,叫他的名字而不帶姓氏。

  林知遠則轉身過來說:「沒關係!我們是好朋友嘛!」說完便哈哈大笑,引得良辰竟又不知如何表達那一刻的情感,便只好說:「我們是,好朋友。」他將好朋友那三個字強調了一番,他的不長的生命裡,極少人走進他的世界,他像是舞臺中間的小丑,燈光照在自己身上,他自己演出自己的戲。可是,之於別人的,別人也有自己的大舞臺。其實,每個人都是生命舞臺上的小丑,關鍵是有沒有人與你一起,與你共同演那場生活的戲。縱然人群會來來去去,但總不缺溫暖和笑聲。

  真正的生命,大抵就是這樣。

  多年以後,良辰站在母親的墳前,看著山崖下的驚濤,掠過那些想法的時候,風似乎將自己托起來。

  那晚良辰沒有去林知遠家練習書法,因林知遠已完成他的功課,而良辰依舊要加油。他不便去打擾,所以便留在家中自己練。父親看見良辰沒出去的時候過來問:「怎麼不出去?」

  「不了。」良辰沒有抬頭,淡淡地說。

  「和同學吵架了?」父親輕輕地問。良辰轉身過去,看著父親,然後輕輕地搖頭。父親見此,然後歎了一口氣說,「你好好練習。」說完便退出了房間,將門關上。

  他將筆擱在紙上,移了幾個位置都沒找著舒適的地方寫,手上的汗黏黏的,像膠水般討厭。他寫到一半,將筆扔向窗外,然後低下頭,伏在桌子上,哭了出來。

  他不哭出聲,只是落淚,輕輕地。那是屬於少年的委屈,輕柔得不能觸碰,他是雙子座的男生,內心極其細膩外表卻那般不可一世。他擱置在桌子上的手,流著汗,與紙張黏在一起,很不舒服。他怨家裡的環境,也怨自己的不爭氣。末了,他依舊沒停止哭泣,然後站起來,乾脆躺在床上,任眼淚就那樣從兩邊落了下來。後來,眼淚也停止了,臉上緊繃著,很是難受。他拿出筆記本,開始書寫。

  他寫:

  母親,我是否很無用?快一個月了,林知遠已過了考核,而我仍是沒過,天氣這般熱,我依然靜不下心來書寫。我怨誰都沒有,若是我連自己都怨都嫌棄的話,誰來給我,寫下去的勇氣?

  寫到這裡,樓下有人在喊。

  「良辰,良辰。」兩次叫喚中間又頓了一下,然後再喊,良辰聽得出是林知遠的聲音,然後走到窗邊往下看去。卻看不到他的影子,然後將要走出去開門下樓,繼母便領著林知遠,上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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