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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他起床、穿衣、吃早飯,這個過程裡仍是一言不發。繼母似乎是深知他的性格的,所以用巨大的忍耐來面對,每天做好早餐,洗好衣,放好——一切井然有序。她宛若無所不知的魔女,知道他所喜歡的一切事,默默地為他做好。或許是父親告訴她的吧!最後,良辰也只能這樣想。

  因為暑假無事可做,也不想與父親一同出海,但留在家中也無事可做。他似乎一時之間,依然適應不了這個年少時的家。於是,清晨早早就出了門,沿著街道一直走,很多記憶都模糊掉。那個轉角,以前似乎來過。那個店鋪,以前好像是母親喜歡帶自己去的。那個裁縫店,母親以前好像喜歡去那裡做衣裳。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淡淡的,「似乎」與「好像」兩詞用上去,恰當得不得了。宛若記憶裡有不可拒絕的神聖,但又不能否定,又不能肯定,只能用模糊的記憶來取之。

  就是在那一個街口,遇見許沐南的。良辰看著那一棵樹,突然笑了起來。記憶像是天邊突然的雲彩,驚詫那一刻寧靜的天空。

  初中剛開始的那一年,良辰極其沉默,不與其他人說話。每日清晨一個人從海涵島坐渡船過海去上學,每日傍晚放學的時候,一個人慢慢地走回去。這些日子裡,誰的生活都插不進一腳。他冷冷地看著很多事情的發生,卻毫不關心。可是他生性裡,依舊有熱烈的情感。

  流沙中學算是流沙鎮上校風良好的中學,但,也總是不能排除有意氣風發的孩子們常常為了雞毛般的事情而大打出手,甚至是群架。只有這樣的時刻,良辰面無表情的臉才會笑一下,他覺得他們幼稚,甚至愚昧。

  那日,他在那群正在群毆的學生裡走過,有幾個年紀大的,長得挺壯,似乎是高中年級的學生,氣焰囂張。有幾個與良辰年紀相仿的學生已經被打倒在地上,有的人叫著救命,有些捂著流血的鼻子,呻吟著,那一刻,良辰只覺得很滑稽,於是他笑出聲來。那些人忙著打架和求饒,也沒閒工夫理他。可是他笑完一轉身的時候,就撞上人了。

  那一刻,涼澄似乎是再次出現。

  許沐南穿著紅色的衣裳,用懶懶的眼神看著良辰,她的眼神很犀利。那一瞬間,良辰以為是再次碰見涼澄了,然而在看見她的眼神的時候才恍然覺得,這並不是涼澄,而那時的他,脫口而出的名字,已經讓許沐南笑出了聲。

  「你小子的,這搭訕也太土了。」許沐南這一笑,讓良辰的臉,從耳根處紅了起來。他呆呆地,不知道說什麼。

  「我叫許沐南。不叫什麼涼什麼澄。」她鄙視地看了良辰一眼,然後走開。

  「對不起。」良辰拉住她的衣裳說,那一刻的動作,看似大膽,卻被一個行為相當謹慎的男孩做出來。

  許沐南愣了一下,然後轉身過去說:「沒關係!」

  那是良辰第二次對女孩子說對不起。第一次是對涼澄,他記得是在海邊。

  「我叫良辰。」

  「啊?又是涼澄?」許沐南轉過身來驚訝地說。

  「不,不是,我是良辰美景的良辰,另外一個是涼水的涼,三點水的澄。」

  「那個是你的小愛人麼?」許沐南犀利的語言讓良辰的臉再次紅了起來。這樣的話語,讓他著實招架不住。

  「那,我先走咯!」許沐南看著他,調皮地說。良辰還是看著這個言語與外貌對不上號的女子。身後那幫打群架的人已經散去,剩下幾個之前躺在地上呻吟的男孩,此刻他們站起身來,大聲地叫許沐南,他們說:「南姐,有事麼?」

  許沐南輕輕地看了他們一眼說:「沒事,你們繼續。」

  許久之後,良辰恍過神來的時候,許沐南已經消失在那條街道裡。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良辰在心底一直驚歎。然後再次轉身,想往回走的時候,就撞上樹了。

  良辰看著樹,再次微微一笑。

  然後走進清晨的陽光裡,他的笑,因極其稀少而顯得蒼白。

  【2】

  幾日之後,良辰終是壓抑不住無聊到生悶氣的境遇,竟向父親提出了要上書法培訓班的要求。那日,他沿著街道一直走,有家私人的藝術班正在招生。他記得母親筆下的行雲流水般的字體,年少的時候總是極其羡慕。

  他開始學書法。然而剛開始,父親問他想學什麼字體的時候,他一時答不出來。他只問母親生前喜愛什麼字體。父親脫口而出:「楷書」。

  「為什麼?」

  「往後你會知道的。」父親看著良辰說,「或許,只是端莊嚴正吧!能學就學多點,或許你能學到你想要的東西。」

  「那我也學楷書。」良辰斷然地說。父親搖了搖頭說:「你與你媽媽一樣,做事嚴謹細心,但你媽媽比你更懂得人情世故,她是個難得的知性女子。」父親說完這句謎一樣的話語,然後就走開了。

  那為何你不選擇珍惜?或許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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