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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在黃宇佳跳樓的前一個星期,王立業到圖書大廈,看見黃宇佳也在那裡。他們買一種老師指定的課外書,那書只剩下了一本,王立業理所當然地讓給了黃宇佳。黃宇佳付了錢,說:我看完再借給你看。這本書王立業始終沒有再看到。

  他們離開圖書大廈時,周老師走進來。王立業準備迎上去說話,黃宇佳一把把他拉開了。王立業說:你拉我幹什麼,那是周老師。

  黃宇佳說:我不想跟那個傻逼說話。我也就是在這裡上三年學,三年以後我上了清華,他們還不過是這裡一個小小的中學老師,我理他們有什麼用。

  從那以後,王立業不願意跟黃宇佳在一起了。

  雖然王立業在疏遠他,黃宇佳卻覺不出來。他覺得他是尖子,別人沒有疏遠他的理由。他總是主動地找王立業。他好像已經習慣了王立業在他身邊,跟王立業說一些跟別人不說的話。

  俞麗對王立業說:你總是理他幹什麼。你看咱們班裡,誰搭理他。

  俞麗最初對黃宇佳很有好感,剛入學時曾經想接近他。黃宇佳對她不理不睬。因為黃宇佳看不起她,現在她也看不起黃宇佳。

  王立業說:我沒理他,他天天放學要拽著我。

  他有什麼了不起?就算他能上北大,能上清華,跟咱們有什麼關係。我就是看不慣他,一天牛烘烘的,是個屁呀。周老師還一天捧著他。

  王立業說:周老師覺得他有才。

  他有才就跟他有病一樣。他有病我難受嗎?他自己難受。他有才也一樣,跟咱們有什麼關係,是他自己的事兒。

  聽俞麗這麼說,王立業又挺替黃宇佳難受的。他想,如果他真的再不理黃宇佳,黃宇佳在班裡就一個朋友也沒有了。去年班裡轉來一個同學,是從省城的重點中學轉來的,他一來就考了第二名,接著很快就成了第一名。班裡的同學都非常高興,他們願意看到黃宇佳被別人比下去。有些同學故意向那個同學表示祝賀,其實是想打擊黃宇佳。

  黃宇佳表面上不在乎,心裡非常焦急。他每天都學到深夜。後來他終於奪回了第一名的位置。班裡的第一名,就是全年級的第一名,往往也是全市的第一名。周老師為他高興,在班裡表揚他。

  他臉上掛著冷笑,是勝利者的冷笑,是遠遠拋開眾人,站在高處的冷笑。但是,對手正在趕上來,一步一步地朝他逼近。上一次考試,對手總分兒只比他低了0?5分,王立業看出他在恐慌,只是做出無所謂的樣子。

  他對黃宇佳說:要不,你找周老師談談吧。她能幫你。

  黃宇佳說:她能幫我什麼?

  王立業說:幫你學習,補課。黃宇佳因為生病,請了一周的假。

  黃宇佳說:她給我補課?我能解的題,她都解不了。別看她是老師,她看過《時間簡史》嗎?她知道羅素嗎?她知道馬基雅維裡嗎?

  王立業有些佩服地看著他。他說的這些,王立業都不知道。

  別把老師看得那麼高,他們能給咱們講課不過是因為比咱們早學了幾十年,其實,他們一點兒不比咱們強,在這個社會裡他們不過是些垃圾。

  垃圾?

  王立業吃驚地看著黃宇佳,不知道該佩服黃宇佳,還是該責備他。也許,在黃宇佳眼裡他同樣也是垃圾,不過他不在意。他願意服從這個同學。雖然這個同學看不起老師,不過這人骨子裡的叛逆還是讓他佩服。

  一周後,黃宇佳走到教室窗前跳了下去。他的屍體很快被搬走了。他把自己變成了垃圾,真正的垃圾。

  在黃宇佳生命最後的時刻,如果他能多跟他在一起,如果他能多聽一聽他的牢騷,多聽一聽他對周圍人傲慢的言語,也許他就不會跳下去了。

  現在,他想寫一封信,寄到黃宇佳所在的地方。寫一寫他們離開了校園,寫一寫他們在玉米地裡香甜的酣睡,寫一寫深夜裡青蛙的叫聲,這邊一聲呼喚,那邊一聲應答。寫一寫螳螂怎麼試圖追逐另一隻螳螂,怎麼伸展它長長的觸鬚,去撫摸另一隻螳螂透明的翅膀、修長的大腿。他想,黃宇佳一定會喜歡讀的。

  自從黃宇佳死後,他一直認為黃宇佳並不是一個冷漠的人。他冷漠是因為他太累。熱情需要體力來維持。黃宇佳身體不好,他把體力都給了作業和考試。他也不是一個傲慢的人,他恨老師,恨同學,是因為他需要用體力來維持第一名的位置。他的仇恨來源於疲憊。如果不是那麼累,他會有精力愛別人的。愛難道不需要體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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