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花滿枝椏 | 上頁 下頁 |
七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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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莫愁,你的觀念完全落伍,婚姻不是墳墓,婚姻是個座圍城而已,外面的人想翻牆進來,裡面的人想翻牆出去,翻牆出去的人碰到了翻牆進來的人,撞上了,於是產生了婚外情,不幸一點的,爬上了圍牆又摔下去了,摔胳膊摔腿的,圖的就是個刺激。」 「哈,確實新鮮,怎麼著?你進了圍城以後準備怎麼表現?」 「我?看我家孫賤人的表現唄,他要是安生些,我就翹著二郎腿看人家摔胳膊摔腿,反正幸福這種事吧,也就自己能掂量,他要好好表現,我就一輩子待圍城裡伺候他。一輩子為他心甘情願做賤人。哈哈。」 田雞在電話那頭笑得沒心沒肺,一口一個賤人,結果聽到一個渾厚的男聲在電話裡含糊嚷嚷:「老婆,我要看球賽,幫我把洗腳水倒了。」 田雞也絲毫不客氣,也不怕我聽到,尖著嗓子嚷開了:「喊一聲『我是賤人』我就給你倒。」 「我是賤人,我是我老婆的小賤人。」 那頭的男聲開始嬌嗔耍寶起來,田雞哈哈大笑,哄孩子似的連連說:「好乖好乖。」 我被這對歡喜冤家逗得捧腹大笑,一掃這幾天壓在心頭的陰霾,真心認識到這世上總有一種人擁有奇異的治癒力量,也許源于天生的樂天性格,是冬夜裡的一把火,讓人想汲取她身上溫暖的力量。 掛了電話,手插著兜懶懶倚在門邊,頭靠在門框上,悠然地望著黑絲絨一樣的夜空,我吃吃一笑。 人們都說人的肉體隕滅以後,就會成為天上的星星,守護地上的家人親友,哪怕朝夕輪換,星辰不變,守護不變。 爸,哪顆星星是你呢?喜歡我的笑容嗎?我會一直這樣微笑的,我不會再讓你看到眼淚了。 鄉村的世界平淡如水,第二天,因為鎮上一家小飯館開張營業,請師父題詞裝飾門面,師父也挺高興,等那人拿了他老人家的墨寶歡喜離開,也起了揮毫潑墨的興致,我在旁邊伺候磨墨,師母趁著日光晴朗,在院子裡洗洗弄弄,自有一番樂趣。 師父的一生是個傳奇,家世堪稱顯赫,好像他父親的父親曾經是個半生戎馬戰場的北方軍閥,一生殺人無數,最後卻死於手下的叛變。到了師父父親這一代,已經變了天,老人家本來就是家中異類,見軍閥父親殺戮太重,手上沾染太多血腥,不知道是不是想代父贖罪,平時愛讀讀佛經,行為舉止儒雅斯文,書卷氣濃,完全不像一代軍閥的後代。 再後來,師父的父親去了河南嵩山少林寺剃度出家,當時已經長長青蔥少年郎的師父也跟隨父親去了少林寺,做了個俗家弟子,練武強身,幾年後,帶著一身壯志未酬的鏗鏘熱血下山闖蕩人生。 師父做過十裡洋場大佬的貼身保鏢,大佬沒落後娶了他孤苦無依的外孫女,受過迫害,進過監獄,住過牛棚,中年喪子,半生風風雨雨卻換不來晚年的兒女膝下承歡,老來脾氣古怪,帶著師母隱沒山林。 我看著師父被殘酷的歲月肆虐的臉,皺紋橫生,卻隱隱透出股出塵與豁達,哪怕已經是七十歲高齡,作畫的手依然剛勁有力,站如松,坐如鐘,這樣一個滄桑老人,骨子裡的正氣讓他卓然於世,像孤山上的那棵老松,被天地雨雪肆虐出自己的風骨。 我慶倖還有師父在。 師父正在宣紙上專心致志寫辛棄疾的那首《水調歌頭》,我邊殷勤磨墨,邊打量師父的神色,漫不經心地說:「師父,我在A市見著師兄了。」 話一出口,小心觀察師父神色,他眉也不動一下,只是淡淡「哦」了一聲,筆下的字體如行雲流水,蒼勁有力。 不知道師父是想聽還是不想聽,我卻有說下去的心思,繼續顧自己說:「師兄現在可風光了,做了員警,是刑偵大隊隊長,我誇他厲害,他說都是師父您當初教的好。」 「哦還有,師兄快結婚了,嫂子我也見過了,郎才女貌來著,特般配。」 師父又淡而無味地點點頭,蘸了蘸墨,終於漾出個語重心長的微笑:「要成家了嗎?這毛糙小子總算是長成了。挺好。」 「是啊,我也替師兄高興,不過這人怎麼這樣,出人頭地了就忘了咱們,不記得我就算了,還忘了師父師母,這四年也沒回來看過咱們,師父你心裡就不怪他嗎?」 「好男兒志在四方,惦記我們老頭老太幹什麼,忘了我們這些老東西才好。」 師父一如既往的板起面孔,我福至心靈地笑了笑,甜甜喚一聲:「師父。」 「幹什麼?」師父板著臉瞪我,老眼犀利,卻分明有些不自然。 「是您叫師兄不要回來的吧?」 師父不做聲,手下的速度卻慢了下來。 「原因嘛?我猜猜,要不就是不混出個人樣就不要回來見我,要不就是師父太寵我,」我停了停,嘴邊泛著促狹的淡笑,眼直勾勾地盯著師父:「所以對師兄逐客令,既然給不了莫愁幸福,那就一輩子不要出現,對吧師父?」 我笑嘻嘻地捧著臉看著師父。 我不聲不響甩出了重磅炸彈,可師父是什麼人?槍林彈雨中活過來的老江湖,又怎會把我這種小兒科的試探放在眼裡,他只是怔了一下,意料之中的搪塞我:「師父忘了。」 間師父這反應,我心中有數,頗有些無奈地聳聳肩,嘟著嘴抱怨:「跟師父說話一點都不好玩……啊啊,師父,這個字你寫壞了。」 師父本來完美收尾的「水」字被我這麼一瞎嚷嚷,筆尖本應離開紙面,結果卻抖了抖,水字的一那變得粗壯了些,還真寫壞了,瞬間破壞了整幅詩詞和諧的美感。 師父見被我亂了心神,瞪了我一眼作為警告,卻有些哭笑不得,送我三個字:「小滑頭。」 我得逞地看著眼前滿臉蹉跎的老人,心裡有股暖流靜靜流淌,卻什麼也不說,只回給他一個燦爛的笑臉。 我明白,有些沉重如山的愛,是不需要說出來的。 晚上和師母在廚房忙活,師母負責炒,我負責洗切,配合默契,本來也就只有三個人吃飯,老人家味蕾退化,吃的也不多,晚飯在有條不紊中進行著。 師母慈眉善目,比起我那悶葫蘆師父,要健談許多,在我不依不饒不達目的不甘休的追問之下,師母這才妥協,往院子裡悄悄張了張,見師父專心在打太極,這才漸漸打開話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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