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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四年以後回想自己當年等待執著,無非是因為內心深處的恐懼,我是那麼地害怕師兄再也不回來,再也不陪我爬樹,再也不陪我背書,再也不為我摘山花……

  師母無意中對我說過的一句話,我卻時刻揣在心裡惦記著,午夜夢回時,總是恍惚害怕著。

  「好男兒志在四方,顧斐的世界在山下,總要回去的。」

  十九歲的我已經嘗過太多離別的心酸,一次又一次目送我爸科考離開,我媽離開,我在後面無聲地乞求他們多留一會,可是他們聽不到,越走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那時候我在腦子裡一次又一次假想師兄離開的場景,我想挽留,可找不到任何能讓他放棄繁華世界的理由,所以只能目送他離開,獨留自己一個人,就好像天地間一隻孤獨鳴唱的沙鷗,一顆跳動的心,冷成一塊寒冰。

  我多麼的害怕被拋棄。

  好在,師兄沒有拋棄我,七天后我終於在老樹下等到了滿臉疲憊的師兄,他鬍子拉碴地遠遠朝我憨笑,嗓門沙沙的,「小丫頭,不看著師父,到處亂跑什麼?」

  我的笑聲像銀鈴,在山野中回蕩,像袋鼠一樣跳起來搶過他的包,「師兄師兄,可等到你了,家裡頭一堆活等著你幹呢!」

  師兄在天空下對我滄桑笑笑,說,「小丫頭就知道奴役我。」

  「你力氣用不完嘛。」

  「師兄你想我們嗎?我跟師父師母可想你了。」

  「想啊,就怕你亂跑闖禍呢。」

  興許是那一天的夕陽特別美,多年以後那一天的每個情景依然鮮活,我們一路說話聊天,我蹦蹦跳跳走在前,甩著手裡的軟藤條,嘰嘰喳喳像只快樂的鳥。

  「師兄,你覺不覺得我們住在與世隔絕的山上,像古代人。」

  「是嘛?可是做古代人很幸福啊,與世隔絕的感覺也不差,小丫頭,對吧?」

  「師兄,我悄悄告訴你哦,師母說師父住到山上是為了逃避,他說師父是個膽小鬼。那你呢?你也是到山上逃避的嗎?」

  「我?莫愁,你看師兄像膽小鬼嗎?」

  「不像,你都可以一個人晚上在山上隨便走。」

  「呵呵。」

  「師兄,你說山上的風光那麼美,可是卻很少有人有膽上來欣賞,你說山會孤獨嗎?」

  「山不是為人而生的,小丫頭。」

  「可是我還是覺得它們很孤單啊。」

  「呵,你現在不正陪著它們嗎?」

  「啊師兄,你會陪著它們嗎?」

  「……會,師兄跟你一起陪著它們。」

  「太好了!」

  我笑得天真爛漫,師兄卻笑容勉強。

  恍惚四年後我才知道,原來他離開的那七天發生了很多事,他是帶著滿身風雨站在我面前的,他心中明白,他終究不能與山同在,於是他編了個善意的謊言,哄得我不再半夜害怕,他終究是個善良而殘忍的男人。

  我有些恍惚,而方其還在繼續說。

  「姐夫一回來就跟顧叔叔吵上了,他說他喜歡上一個女孩子,他只跟喜歡的女人結婚,他不會選擇我姐。」

  說到這,方其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道,「莫小姐,那個女孩子,就是你。」

  我深吸了一口氣。

  「姐夫那會說他朋友死了,他生前也不得志,死的時候更是一無所有,他也看透了,他想過過自己想要的日子,和喜歡的人在一塊,我姐哭天搶地的,姐夫還是鐵了心要分手,讓姐姐不要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再後來白岩也來當說客,姐夫根本不聽,就又走了。」

  「這之後的事情我沒有親身經歷,都是聽我媽說的,大概是師兄走之後,顧叔叔的政治對手發難,其實顧叔叔應付起來遊刃有餘,可不知道怎麼回事,白岩卻上山告訴師兄,顧叔叔有大麻煩,如果沒有我爸的出手幫助,顧叔叔就會有牢獄之災,還會牽連很多人,努力大半生的仕途也就毀了。」

  我認真聽著,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攥起,指甲陷進肉裡,卻恍然不覺得疼。

  「白岩告訴我姐夫,我爸對於我姐姐被拋棄這件事大為光火,甚至遷怒于顧叔叔,我姐求也沒用,我爸放出話來,只有姐夫和姐姐結婚,他才有立場出來幫顧叔叔,否則一切免談。」

  「姐夫當然不信,打電話給顧阿姨還有顧叔叔的秘書,多方求證,得到的回答和白岩說的沒有出入,姐夫這才信了。」

  方其抿了口咖啡,苦笑了一下,「莫小姐,別看我現在幾句話就說完這事,其實當時的情況很嚴重,簡直亂了套,兩家人為了逼姐夫放棄你,死心塌地下山,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通好口徑,我家這邊呢,我姐姐整整瘦了10斤,跟我爸媽說這輩子非我姐夫不嫁,我爸才願背上個小人的黑鍋,讓林白岩上山當說客。所以哪怕是現在,姐夫跟我爸的關係還是比較僵,我爸也忍了,這次還是我姐姐懷孕,兩人才說上話。」

  說到這兒,方其抬起頭看著我,鄭重說道,「其實我知道,主意全是白岩出的。話說回來,作為個外人,他當年這麼做全是兩家人好,為了我姐好,可是……」

  方其停了停,語氣中有幾分氣憤怒不平,眼中燃著團火,「可是我就是想不通為什麼他現在會和你在一起,他這算什麼?當年就是他出手拆了你們,現在又和你在一起,這算什麼兄弟?明知道當年姐夫為了你跟家裡鬧得不可開交,作為兄弟怎麼能四年後在我姐夫胸口上再插上一刀,我不知道姐夫怎麼想的,總之我實在想不通,我跟白岩不算熟,但是在我這外人眼裡,這件事他做得不厚道,簡直荒謬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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