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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李嫻遲疑了,苦惱道:「腆著七個月的大肚子實在不想出門,乾脆來我家吧,最近遷了新居,我一個人怪冷清,正好你們來熱鬧熱鬧。」

  我滿口答應,改道朝李嫻說的地址去。剛停好車一位頭髮斑白的老婦在小洋房門前向我們揮手。

  這位老婦人一看便知是傳統居家女人,在丈夫面前唯唯諾諾慣了,笑容裡摻著太多不自信,溫溫順順,妥妥帖帖。她自我介紹道:「我是我媳婦的婆婆。」

  這話雖能聽得明白,卻把我與遊永逗笑了。老婦也不在意,賠笑著把我們引進屋,端茶倒水,又道:「你們稍坐,我喊李嫻下來,估計還在梳妝打扮呢。」說著婢女一般微含著肩膀出了客廳。

  這個婆婆真是難得,但能練成如此性情必是受過些委屈的。

  足足等了一刻,李嫻才腆著西瓜大的肚子急急忙忙從內室出來。我迎上去攙住她道:「慢點慢點,小心孩子。」

  扶她在沙發坐定了,我仔細盯著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再看看她富態的素顏,寬大的孕婦袍,隨便束起的頭髮。若是在大街上偶遇,我肯定不敢相認了。

  李嫻看出我的心思尷尬起來,紅著臉道:「不成樣子了。」

  一直坐我身旁的遊永反而欣賞,誠懇道:「身為母親的女人最美麗,光芒遮都遮不掉,怎麼會不成樣子。」

  我也點頭。

  李嫻反而更加局促,拉了拉仍略顯緊身的棉布袍,仍帶著一點羞怯一點拘束,但臉上的光芒卻是慈祥的。我才發現短短數月不見,當年那個愛美好強的閨蜜已經換了一個人。

  她安靜坐在我們對面,絮絮說著這幾個月來她生活中的變化。時不時低頭摸著肚子微笑,儼然已從世俗中超脫般,散發著聖潔光輝。

  她說:「搬到新居以後,熊岩越來越少回家。我的起居生活全部由他母親照顧,而婆婆又是訥於言談的人,這個家安靜的簡直能聽到心跳聲。但是時間久了,我體態漸豐,也越來越不喜歡出門,反而習慣了安靜。」李嫻輕撫著肚子,微笑看我,「藍沉,我現在明白你了。沒有各式化妝品,沒有時髦的衣服一樣可以生活得很好。金錢也不重要,男人也不重要,唯有這孩子才是我的至愛,我的寶貝。」

  說到這裡她又停下來,抱歉地對著遊永:「你知道我沒有其他意思,我是祝福你們的。」

  遊永也並不在意,一直掛著禮貌的微笑。

  「有時候回頭看過去的自己,反而不明白那時在爭什麼。這個世界上的人看起來活得千差萬別,但終歸是結婚、生子,瑣瑣碎碎地活著,其實大家走的是同一條路,看的是同樣風景,只是內心的體會不同而已。」

  我贊同道:「是,同樣的和風、陽光、藍天、白雲,你以為它是美的它便是美的,若你認定它是醜的,任何人都無法使它美麗起來。雖然它們一直不曾為路過的人改變過。」

  我倆相視會心一笑。李嫻自然有她的福氣,比如她有一個樂意照顧她的好婆婆,我就沒有。不用說照顧,遊母自始至終也沒有接納過我。這是我的失敗。

  離開的路上我問遊永:「你認為現在這個邋遢的李嫻美還是之前那個窈窕豔麗的她更美?」

  遊永爽朗道:「試探我?我已說過,母親的美麗光芒是遮不住的。」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熊岩。「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熊岩不這樣認為呢?」

  遊永笑而不答,風吹了許久,他才道:「一百個人耳中有一百種貝多芬,人與人節奏不同,步調不同,活法不同,譜出的旋律也不同,但很難說哪一種是最動聽的。既然我們沒有超能力感受別人的感受,又何必深究呢?」

  我點頭:「努力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已經不容易了。」

  游永欣慰地握住我的手,道:「還好,我有幸遇到節奏相合的人。」

  若這樣去想,我們都是幸運的。游永也常說:為什麼不多一點正面思考呢?凡事往壞處想,人生也會變得很悲慘很無趣。

  我坐在遊永身旁,透過車窗向外望去,飛速向後倒退的並不是沿路的風景,而是這些年來遺留在我記憶中的一幕幕舊影像。那些熟悉而陌生的面孔雪花般紛至遝來又匆匆離去。最後,畫面定格在李嫻目送我與遊永離去的素淡的臉,目光中全是平靜的喜悅和對未來的期待。我抬頭看天,一朵雲緩慢經過。

  生活本應該是這樣子吧。

  睡覺、吃飯、上班、下班,平平凡凡地過一生沒什麼不好。畢竟人是無法拒絕平凡的。

  然而這樣的領悟非得閱歷過人生酸甜苦辣才能體會。年輕的時候有許多不明白的,長輩常會說:等你到了那個年紀自然會懂。

  某天在辦公室裡小優問我:「小沉,你多大了?」

  我邊整理著手中的檔道:「二十七整,眼看奔三的人,老了。」

  小優脫口而出:「最近我也覺得自己老了,黑眼圈和皺紋都快長出來了。」

  說完似乎覺得沒禮貌,立刻又機靈道:「你看起來一點不老哇,我以為你跟我一樣剛畢業呢。」

  可畢竟是剛剛大學畢業不久的小姑娘,心直口快,轉而疑惑地盯著我問:「年紀這麼大了怎麼還沒孩子?」

  我被她這個裝老的問題逗笑了:「有沒有孩子與年齡沒有關係。」

  「丁克一族?」

  「不是,但也不反對。一切隨緣。」

  「隨緣?命運要靠自己掌握的,怎麼可以一切隨緣?!」

  我呵呵笑。

  小優很不滿意我潦草結束話題,繼續八卦:「你的老公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抬頭看看求知欲強烈的她,想了一下答:「好人。」

  「一定很帥很有錢,我常見到他開車送你上班。」她不放棄。

  我繼續呵呵一笑。

  鄰桌的李嘉文小聲嘀咕:「很帥很有錢就是好人了?」

  小優兩頰立刻漲得像熟透的草莓,大叫:「你罵我膚淺?!」

  李嘉文無辜:「藍沉作證,我可沒說,是你自己對號入座。」

  這對小青年你一句我一言,我在一旁只看熱鬧不插嘴。小優喜歡李嘉文,時刻想吸引他注意,這是整個辦公室看得出的事實,偏偏唯有當事人絲毫不覺。

  我暗暗好笑,這樣才有意思。

  不一會兒小優已經氣得臉紅脖子粗直發誓:「李嘉文,如果我以後再跟你說一句話就不叫小優,改叫小狗。」

  李嘉文吐吐舌頭:「無理取鬧。」說完繼續他的工作。

  小優意識到此話一出簡直自己挖坑給自己跳,心虛地一揚頭,又轉過來同我說話。

  她滿臉委屈,孩子氣道:「真不明白這些男生。」

  我悶著笑勸她:「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自然會懂。」

  小優很不屑,同時又有點失落,怏怏地趴在桌上,愁眉苦臉,似是在說,我為什麼會喜歡上這個不開竅的男生?

  一直到午飯過後她仍心事重重地垂著嘴角,不悅全寫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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