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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我喝一口咖啡,稍微調整混亂的思緒,盯住吳英道:"告訴我經過。"

  吳英沉沉歎一口氣。

  "一年前,姐姐與童童架車出行,遭遇車禍。童童當場身亡,姐姐在醫院昏迷兩個月,救治成功,但小腦和脊椎受損導致下肢癱瘓,上肢的感覺也微弱。"吳英別過頭看靜坐在陽臺上的芊子,"我把她接回來以後也多方求醫,但她傷及腦部,手術風險太大,沒有醫生敢接。她也漸漸接受了在輪椅上的生活,只是身體和精神狀態一直不好,她為背叛你而自責,更為害死童童自責。"

  我深思一會她的話,問道:"大衛呢?童童是誰?"

  "童童?"吳英順手拿一本放在沙發旁的影集,翻至中間頁對著我。

  原來童童就是影集中唯一的小男孩,那模樣其實像極了芊子。

  我機械地說:"是芊子的兒子。"

  吳英接道:"對,他叫游童。"

  "游童?"

  "是你的兒子。"

  我的血液一瞬間凝滯。

  "什麼?我的兒子?"

  吳英像早知道我不會輕易相信,牽一牽嘴角道:"你離開希臘後不久,姐姐發現自己已有兩個月身孕,兩個月,當然是你的孩子。她把此事告知大衛希望得到他諒解,沒想大衛再次把她趕出家門。但她無顏回來見你,過了一段孤苦無依的日子。這時候我終於聯繫到她,把你留給她的錢匯過去,她便用那筆錢定居歐洲,一邊撫養童童,一邊旅行攝影。"

  我懵然地聽著,"可是你剛才說我的兒子遭遇車禍,你說的他……"

  我說不出"死"字。

  因為他是我的兒子,未曾謀面,未曾得到父親的愛便離開人世。照片中童童詢問的眼神好像要穿越鏡頭,他似要走到我面前,伸出小手要一把糖吃。可我沒得到給他糖、玩具的機會,沒得到做父親的機會。他也不知道此刻他的父親看著他,既憐惜,又痛心。

  吳英在我身邊坐下來,遞一張紙巾到我手中:"姐夫,不要太過傷心。"

  我咬一咬牙,強止住縱橫的淚:"沒關係,我知道都已經過去了。如果他還在,現在幾歲?"

  "四歲。"

  四歲的孩子應該有多高呢?我幾乎看到他笑吟吟地背著手站在我面前,爬到我身上黏著我騎馬。以前我不是個合格的丈夫,現在我也不是合格的父親。

  我站起來看著芊子呆望天空的背影,這一刻起我生命中多了一樣東西,叫做責任。我對芊子的感情已經在時間裡淡卻,可她仍是我妻子,她還曾經為我生下一個孩子。

  在屋裡踱一圈,我當即下了一個決定。

  "我要把芊子接到郊外去住,那裡對她身體更有好處。我要找到全世界最好的醫生醫治她的病。"

  把芊子接到郊外那天她大鬧一場。拼命嚷著、推著吳英要她帶自己回去,險些從輪椅上跌下來。

  我抓住芊子孱弱的肩膀,迫使她看著我眼睛:"芊子,請你原諒我的失職。從現在起我會做一個好丈夫,我會把你治好,我會一直牽著你的手,直到我們一起老去。請你相信我。"

  她扭開頭,眼裡滿滿的淚水:"可我不能原諒我自己。"說著把臉埋進手裡去。

  我把她推進特意為她裝飾的房間。她看到四壁是她影集中的風景,床頭幾上放著多年前她在飛機場的照片,終於微微一笑。

  安頓好一切又開始滿世界求醫。小腦和脊椎手術在現在不是難愈的大手術,但芊子受傷部位牽連大腦神經中樞,加上身體欠佳,大部分大夫都搖頭歎氣,不敢輕易動刀。幾近絕望之際,得到消息美國一家醫學院教授願意為她手術,成功率極高。我與吳英欣喜萬分,當即決定動身前去接受手術。

  芊子被剃去一頭長髮,眼睛更加大得不像真人,躺在手術臺上的時候她忽然流淚,握著我手淒悽楚楚地看著我:"遊永,我有預感,也許我們就此永別了,無論如何請答應照顧我妹。"

  一旁的吳英也啪啦啪啦大滴眼淚直落下來:"姐,不要說。你一定會好起來。"

  我緊緊握她手安慰道:"不要緊張,醫生是全世界最頂尖的,完全不必擔心。"

  芊子歎一口氣別過頭去說:"我欠了你太多,今生大概無法償還。"

  車子推進手術室,刺目的紅色警示燈亮起。我對坐立不安的吳英說:"相信我,芊子不會有事。"她已經成了淚人,軟弱地坐下來,靠在我肩膀上飲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們忘了饑餓,忘了睡眠。我想,沒有在手術室外守候過至親的人無法體會那份忐忑和煎熬。

  淩晨三點,伴隨著轟隆隆的開門聲,教授疲憊地走出手術室。他摘掉手套同我握手,略帶憂慮道:"手術基本成功,病人已無危險,但由於她身體虛弱,後期狀況仍要觀察。"

  說完留下我和虛脫的吳英,補睡眠去。後期狀況仍要觀察,這是什麼意思?但無論如何,芊子已經度過危險,她沒有離開我們。

  幸而,手術後芊子很快蘇醒。她睜開眼睛朦朧地看著我說:"這是哪裡?我想回家。"

  我們安心。把她帶回國細心調養。複健是辛苦異常的事,每天按摩,平地鍛煉,上下樓鍛煉,每一項都需要在護士陪同下,顫顫巍巍地邁出腿去,只這小小一步她已經滿頭大汗,臉色慘白。

  我去看她,她也很少說話,只是虛弱地笑。有時候她甚至有點糊塗,會忽然說:"大衛,你來看,這裡的花美不美?"

  大衛?她是否太勞累了?

  我致電美國,教授平靜道:"手術過程中似乎損害到記憶區,但具體危害現在不能確定。"

  "不能確定?你是說她丟失了部分記憶?"

  "不完全,一切有待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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