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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收音機裡播著一首披頭士的老歌,他隨著旋律吹起口哨,像尋得什麼稀世寶藏般快樂似的。

  他的話曖昧,包含著太多暗示。他欣賞我到什麼程度?是否有一點喜歡?他注意我的生活有多久?他帶我來希臘的目的是什麼?現在這樣的情況是否在追求我?有太多疑問和疑點。我不假思索,已到達舉世聞名的巴特農神殿。

  站在巨大的石柱腳下,我的目光和思想完全被征服。幸好沒有躺在海邊看明信片,真實的希臘比圖畫美千萬倍,比我想像中震撼千萬倍。在蒼穹之下,懸崖之上,面朝大海,我渺小得如同螻蟻。我的面孔,我的想法仿佛海底的沙子隨波而動,世上獨此一粒但與其他沙子並無太大區別。

  世上的人,都獨一無二同時又千篇一律。我們都是呱呱墜地,都會歷經愛恨,最終灰飛煙滅。人生在世也不過數十寒暑,活過算數,何必計較得失,何必追名逐利,何必深陷情仇,何必不甘寂寞,何必與自己過不去?轉眼百年,終歸塵土,與人爭一輩子得到家財萬貫也等同於一無所有,爭與不爭毫無差別。何況百年寂寞後是千年萬年永久的寂寞等我們去度。即便是眼前恢弘的宮殿,巍峨的峭壁,壯美的景致,也不能永世長存。或許是風霜的洗禮,或許只一場天災一次地震,這一切有天會落入海底,也會歸於塵埃。人的一生之於它們能算什麼?

  所以我更應當灑脫應隨遇而安。有酒當飲,有愛既愛,有樂行樂,如果無酒無愛無樂,不要奢望,不要抱怨,不要強求。試著欣賞能夠擁有的,也不失為一種平淡的幸福。自己的人生自己快樂即可,快樂的標準也不是獲得他人肯定,而是內心的充實與滿足。

  古人已經把這個道理解釋得淺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切記,切記。

  遊永摘了眼鏡在一旁看著出神的我,海風牽起他衣角,欲飛欲仙。他問我:"在想什麼?"

  我無法向他表達,人都有一些思想是無法憑藉言語傳達的。我想他感慨一定也無法讓我理解。我只笑不答,仍然面對著海這樣站下去,如果可以我想看一看什麼叫海枯石爛。

  直到夕陽西下,紅彤彤染了半個海天。遊永說:"藍沉,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最好的相愛就是兩個人彼此做伴,並肩看一看落日和天空下的廣闊人間。像不像在說現在的我們?"

  他的視線始終沒離開地平線那一抹嫣紅。

  這就是他的感慨嗎?沒想到他感性起來這樣詩情。他當然可以,他同我一樣是活生生的人,會對周圍的人和事都細膩感知,我們區別在於他獲得了世人眼中的成功而我沒有,但這並不影響他渴望最平凡的愛情。他的氣度是高高在上的,但他清楚自己的所需,故不把自己放在淩駕於人的位置。他也說過,他是一介凡人。又有誰不是一介凡人?

  我轉過身,正對著他:"我同意你的觀點,但不贊成你的感覺。如果如我們這般並肩看一次夕陽便是愛情,那麼愛情的定義未免太隨便太簡單。"

  他研究我眼睛,又問:"你認為愛情有多複雜呢?一份默默欣賞,一次淺淺心動,還不夠嗎?"

  我的眼前掠過一張熟悉面孔。

  初見的一瞥,他在人群裡似絕世獨立,風度翩翩。他能文能動,佔據著我全部視線,勾起我心悸動。我以為只得遠遠欣賞他的才華,他卻穿越人海向我走來,那一刻時間靜止,空氣稀薄,畫面就此定格。

  我承認,愛情是簡單的。我駁不倒他,閉口不言。

  下山時遇到操希臘語的老婦。橄欖綠披肩,橙色粉色的大花裙,頸上手上掛著波西米亞風格銀飾,滿頭白髮但精神矍鑠滿面春風,使我由衷羡慕。她要我們幫她拍照,用她的語言同遊永聊天。我聽不懂,但我明白遊永一笑我便微笑絕不會失禮。

  路上我問遊永那位老婦對他說什麼,他神秘兮兮:"她問我是否是與妻子度假。"

  我想到自己剛剛的傻笑,後悔莫及,趕忙問:"你有沒有澄清?"

  他得意:"當然澄清。"

  我稍微放心。

  他接著道:"我告訴她,我們沒有結婚,只是男女朋友。道別之前她推薦我去聖特裡尼島,那裡是戀人的勝地,落日更美數倍。明天我們去瞧一瞧。"

  呼,我俯首認輸。

  遊永載我去聖特裡尼島看了一個星期日落。

  這座小島果然如老婦所說擁有世上最浪漫華美的夕陽。至少是我見過最美的黃昏。

  我們有時在民宿陽臺,有時到潔白海灘欣賞。兩個人很有默契地不多說話,坐到天黑,離開時只對看一眼便知彼此心意。

  白天大部分時間環島徒步旅行,誰見到可愛的小生物、斑駁有致的舊石牆或者隱藏在樹叢中的奇特植物便發現新大陸般嚷起來,兩人不相讓,那些不被常人注意的小景致全部被我們翻出來,嚷得越來越大聲,最終我嗓子冒煙,又輸他一籌。

  有次他拉我游泳。二十度的氣溫入水冰涼,我抵死不下海,嚇他說看過一個紀錄片,說越美的海灘越多鯊魚。他嗤之以鼻,一個人遊了一圈,無趣地回來,他說:"我越來越來喜歡有伴的感覺,即使有鯊魚也好。"

  某天下雨無法出門。我們留在民宿與當地人聯歡。

  島上居民熱情好客,聽到遊永純熟的希臘語如見故知一般。我同他們講英語,他們便親切地接過我的問候,改用英語把我帶入他們話題。原來談話內容是當地小夥子與心愛的姑娘私奔的故事。房主隨即開玩笑地問我與遊永是否屬私奔。遊永狡猾地只笑不答,我兩頰緋紅,忙解釋說不是。希臘人用他們母語道:"不可能,我們不信。"游永向我攤攤手:"確實說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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