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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章遠單手支住車壁,為何洛構架起一個相對穩固的小空間。所有的喧囂也被隔絕了,呼吸之間,何洛只聽到鬢髮摩擦著他深藍色羽絨服。冰涼順滑的料子上,細小的絨發沙地一聲掠過。仰頭,章遠正略有窘色地看著窗外,嘴角卻彎成漂亮的弧度。無法言述的令她迷醉。

  倏、倏……路燈一盞盞撲過來,又一盞盞後退,他的側臉在閃爍的昏黃光影中明明滅滅。每一次明滅,都將棱角分明的曲線印在何洛心底。蠟染一樣,斑駁的、簡樸的,深入到布紋深處的色彩,是滲透在一根根經緯之間,無法磨滅的色彩。

  公車掠過夢一樣的北國冬夜。零下二十度的空氣幾乎凝滯,車燈刺破暗路,光柱中是隱約的白煙。仿佛可以這樣顛簸著,一生一世開下去的。也並不需要張口說些什麼。

  此刻是幸福的。

  章遠也按下一雙小小的腳印。一大一小的兩雙小小腳印迤邐在車窗的白色霜花上。

  你可見過凝結在玻璃上厚厚的霜花?渾然天成的精緻,一切現代科技都無法模擬的精巧細膩,一大朵一大朵綻放在冬夜裡,首尾相連蔓延著。於是玻璃窗上蜿蜒出一條開滿淩霄花的小路,通向未知的童話國度。他們小小的腳印鐫刻在未知旅程的起點,靠的那樣緊密,向著同一個方向。

  似乎全世界的幸福都可以被預期。

  似乎。

  §9.放在心裡面

  你和我所有的回憶全放在我心裡面
  到永遠
  by 孟庭葦·放在心裡面

  「中午到操場上來,我的第一個進球是送給你的。」

  何洛拿回英語筆記,裡面夾著一張便簽,藍黑的天壇墨水,流暢的勾勒出Q版少年,表情嚴肅地轉著籃球。她忍不住微笑。

  「你笑什麼?」趙承傑問。

  「哪兒有?」

  「分明在笑。」

  「笑你的咖啡髮型!」

  「?」趙承傑不明所以。

  「雀巢啊。」何洛再忍不住,咯咯的笑出聲來。

  「最近吃錯藥了,總抽風。」趙承傑翻過文具盒,用背面的鐵皮照著,不斷按頭髮,「有那麼狼狽麼?」

  同桌對不起了,我真的很想笑,開懷大笑。何洛趴在桌子上,笑地眉毛眼睛嘴唇都彎起來。

  漫長的冬季已經過去,路邊的、屋頂的積雪都開始融化,滴滴答答,乾燥的空氣中因此有一絲潮濕水汽的味道,清新、潤澤。落葉喬木依舊是光禿禿的,枝杈縱橫,但沉積一冬的灰暗已經被濕潤的空氣溶解,深褐的顏色稀釋在微醺的春風裡,淺淺淡淡稱出嫩青色來。消融的冰雪下,枯草悄然探視著季節的變遷,幹黃的草莖一點頭,從空氣中蘸染一絲明媚的陽光,春天便駐足在葉尖,柔柔一點綠,漸漸向下擴散開來。

  剛剛開學,男孩子們就又活躍起來,借著各種名目相約打球。為了迎接五一後的全市高中籃球聯賽,各年級的校隊成員常常在中午打練習賽。午休只有一個半小時,上午的課結束後,章遠掏出巧克力和牛肉幹,咬兩口,毛衣脫下塞在書包裡。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教室門口,高高躍起,作了一個後仰投籃的姿勢。

  值日生抬了盛飯盒的鐵皮箱子回來,何洛拿了自己的,正要進門,險些和章遠撞個滿懷。她紅著臉,小聲嗔道:「嚇死我了,跑那麼急去投胎啊。」

  「你這麼慢,會看不到第一個進球的。」他飛快地眨眨左眼,比劃一個OK的手勢。

  「第一個進球有什麼好看?」李雲微不明就裡,哈哈笑著,「莫非你有預感,今天只能進一個球?」

  「別說一個球,我看有人是一秒鐘都不想錯過。」田馨搡了搡何洛,「哦,對吧,你們兩個最近很曖昧啊,上學放學都一起走,章遠同學不是騎自行車的嗎?」

  真的,一秒鐘都不想錯過,籃球場上的章遠。奔跑,行雲流水一般,帶著一絲桀驁的冷峻神色,這樣的他看起來遙遠而難以親近,卻磁石一樣吸引著何洛的目光。即使操場上人聲鼎沸,何洛也可以一眼鎖定他的方向,雷達一樣精准。

  或者說,當他出現的時候,披一身粲然的陽光,灼亮的,映得全世界都暗淡黑白。他是人群中的發光體,不容忽略。

  今天的對手是高三聯隊。何洛來到場地時,比賽進行了五分鐘,章遠依然毫無建樹。他本來在全神貫注的防守,忽然放鬆地站直身體,指指對手散開的鞋帶,又沖其他隊員揚手,示意他們不要撞過來。鎮定自若的表情,隱隱透出一股威嚴。

  真是一個大氣又有風度的男孩子。描述章遠時,何洛從來不吝惜自己形容詞。

  他發現了她的存在,沒有笑,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章遠輕鬆地摘下一個籃板,運到中場抽一個空當,迅速地傳給隊友。繼續切下去,躍起,在半空接到隊友的長傳,輕輕一托,籃球刷地射了個空心,白色的籃網不過輕輕晃了兩晃。漂亮的空中接力!他也只是跑到隊友身邊,輕快地擊掌。

  第一個進球,是送給你的。何洛想到這句話,要不住地大口呼吸,才能壓住嗓子眼裡興奮的尖叫。

  球員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的,汗水流下來,用衣袖在臉上抹一把,臉上畫了花一般。並沒有什麼渾身清爽的美型少年。

  「我同桌肯定渴了,我看到他撇嘴了。」李雲微說,「何洛,還不趕緊去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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