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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你還算個男人嗎?你幹那事的時候怎麼不害怕?」我歎了口氣。他靠著床架默默流淚。夕陽的金色光芒從敞開的窗戶射進宿舍,一隻白蝴蝶落在窗臺上,轉著圓滾滾的小黑觸角打量著我們,幾秒鐘後撲扇撲扇翅膀飛走了。

  「你看,生活是多麼美好。」我對林楓陽說,「你得擺正自己的位置了,不管檢查結果如何,都是一個教訓。」

  他眼淚汪汪地點點頭。

  晚上吃飯時我把這件事情悄悄對趙染說了。趙染嚇得花容失色,非要我搬出宿舍不可。我告訴她就算林楓陽真的感染上愛滋病,也不會輕易傳染給我。愛滋病的傳播途徑只有三種,母嬰、血液和性,我和他完全沒有這三方面的接觸,我要是搬出去的話林楓陽心裡會更難受。趙染心驚膽顫地說那你一定要小心點兒,千萬別出差錯。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我就和林楓陽走出了學校大門。已經三月份了,天氣還是像隔夜的水一樣透涼,空中卻有了乾燥清爽的春味。我裹緊了衣服,陪著林楓陽打車來到一所專科醫院的門口。醫院專門檢測HIV病毒的科室還沒有開門,我們站在五樓的大廳裡默默等待醫生的到來。從寬大明亮的落地玻璃望下去,路上的行人汽車清晰可辨。太陽從遠處的天邊緩緩升起,溫暖籠罩著整個城市。一切都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而我們此時的心情卻和平時大不相同,異常沉重。林楓陽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倚著玻璃窗前的欄杆紋絲不動。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著他被陽光洇濕的背影,心突突地疼了起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我想。

  負責檢測HIV病毒的是位元中年女醫生,我不知道她到底長什麼樣子。她的一張臉被口罩蒙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隻老練深沉的眼睛。她戴著膠皮手套,撕開一次性針管的塑膠包裝,毫無生氣地問:「誰來?」

  林楓陽渾身哆嗦了一下,我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背,小聲說:「上。」他慢慢地坐在椅子上,回頭可憐巴巴地望了我一眼,眼睛失神。我費勁擠出一個笑容,對他點點頭。女醫生剝開他的袖子,露出光滑的皮膚。她用手掌用力拍了拍林楓陽的臂窩,輕而緩地將針頭紮進皮膚。整個抽血過程中林楓陽一直是低著頭的,鬢間的頭髮披下來,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孔。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側過臉端詳貼在牆壁上的性病知識宣傳欄。

  「下星期來拿結果。」女醫生冷冰冰地拋下一句話。走出檢測室,我看到林楓陽的臉上留下兩道閃光的痕跡。我聽見他說了三個字:「我錯了。」

  所有的一切被我和林楓陽全部隱瞞起來,張家義和何大班長也一無所知。我對林楓陽說謝謝你這麼信任我。林楓陽擺擺手,有氣無力地說你給我的感覺更像大哥,而他們給我的感覺只是朋友。我問他為什麼,他說你讓我覺得踏實,可以信賴,而他們不能控制自己。我說我還沒那麼老吧?他說這不叫老,這叫成熟。

  即使我給林楓陽的感覺再像大哥,可我畢竟只有21歲,經歷的事情還相當少,幸福也少,痛苦也少。可我真沒想到,上天先讓我經歷了痛苦。大痛!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一個星期後的週末,HIV檢測的結果出來了。林楓陽不敢去看,趴在床上縮成一團,不停地在胸口劃著十字,喃喃說:「哥們兒,兄弟,求求你了,你幫我去取吧,我現在站都站不起來,腿都是軟的。」他這一個星期幾乎夜不能寐。我說好吧,那我自己去。從林楓陽感激的表情中我能看出他要是有力氣能站起的話就會給我跪下的。「大恩不言謝,」他盯著我說,「長安,我什麼都不說了。」

  「你什麼都別幹了就行。」我罵了一句,「沒事找事。」林楓陽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看我行動吧。」我說:「你自己對得起你自己就行,別的沒了。」

  我剛走出學校手機就響了,是趙染。她說要不我陪你去吧?我在女生宿舍樓下接到趙染,她看看周圍沒人,小聲問我:「你沒事兒吧?沒和他接觸吧?」

  「沒有,你放心吧。」

  「那就好,你得自己小心。」

  「咱們一會兒拿結果就知道了,我覺得他應該沒事情。」

  「那可沒准,如果他真得了,咱們必須得報告學校,這不是你們講哥們兒義氣的事兒,人命關天啊。」我點點頭,說我心裡有數,其實心裡也沒什麼底,林楓陽到底和多少人上過床我根本無法統計,只能默默祈禱讓一切都天遂人願。

  到了醫院門口,我心裡愈發擔心起來,生怕拿到一張陽性檢測書,忽然很想抽煙,摸遍了所有口袋才發現忘在宿舍。趙染問我找什麼,我說找煙,忘帶了。我又看看趙染,說算了,你別上去了,這醫院全是看生殖方面的門診,女孩兒上去不方便。趙染點點頭說那我在樓下等你,不著急。我點點頭,說好的。

  未識廬山真面目的女醫生把檢測單遞給我的時候我是閉著眼睛的。我說謝謝您,而後快步走出門去,用手蓋住檢測結果那一欄,一點一點慢慢鬆開。一瞬間,天亮了,我看見「陰性」兩個字在跳著舞向我走來。它們揮舞著雲彩,掩蓋了所有不快和懷疑。我興奮得想要大喊,飛快地向樓下奔跑,跑到二樓第六個臺階的時候我聽到醫院外面「砰」的沉悶的一響,那聲音仿佛是電視中子彈擊中人體的聲音,我心裡劇烈地顫抖著,腳下一滑,踩空了一節樓梯,整個人的身體向下墜去,膝蓋重重摔在水泥地板上。

  我一瘸一拐地從地上掙扎地爬起來,想儘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趙染。又有一大股聲音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它彙聚著很多雜亂無章的音節,汽車喇叭聲、女人尖叫、男人大喊、小孩兒的哭聲,這些是我能夠分辨出來的,還有一部分聲音是混亂的,我無法從中得到確切的資訊。這些聲音轟然而起,像一隻無形有力的巨手,從醫院外面狠狠砸向我,我的頭頓時眩暈了。

  走到一樓,我聽見有女人在尖叫:「撞人啦,撞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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