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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我從四樓的窗戶向下望去,看到何毅正一個人低頭走向學校的食堂,心裡不由惶恐起來,我想他現在心裡一定很疼。雖然他沒有講出分手的原因,但我看得出他受了傷害。從他的背影和語言中找不到什麼傷感失落,可從他身上透出的壓抑感是密不透風的,無形的。何毅仿佛春秋戰國時代某個將要謀殺昏君的刺客。他在宿舍的時候,我感到身邊仿佛藏匿著一個殺手,他背對我們,低頭磨著一把鋒利的劍,整個身體散發出濃厚的沉重感。

  趙染給我發短信:今天晚上我有事,回來聯繫。

  我的心沉了下去。

  第二天早晨我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朦朧之中看到林楓陽站在床邊脫鞋。我翻了個身,問:「剛回來?」

  「嗯,玩去了,喝酒。」我打了個哈欠。發現林楓陽臉色蒼白,身上還散著陌生的香味,我抽著鼻子,問:「這麼香?今兒你還去上課嗎?」

  「不去了,」林楓陽說,「我得補覺。」

  我看了看表,早晨7:10。我連忙下床穿好衣服,拿起書包對躺閉著眼睛的林楓陽說,那我走了。我下樓向食堂走去。今天的天氣並不算冷,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覺得渾身暖融融。路過女生宿舍,我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白長安!」我回頭,看見王涔涔腫著眼睛和柯艾雙雙從宿舍樓裡走出來。「去哪兒啊?」王涔涔問我,嗓門大得整個宿舍樓都能聽見。

  「去食堂,你怎麼眼睛腫了?」

  「晚上沒睡好,」王涔涔拉著柯艾的手趕上來問,「昨兒在哪過的啊?」柯艾對我微笑著點了點頭,我和柯艾之間仿佛有了一種默契,彼此見面的時候默不作聲,卻可以用眼睛來傳遞資訊。

  「睡覺。」

  「呦,我才不信呢?又和趙染在一起了吧?」王涔涔滿臉期待,以一種尖叫的聲音詢問我,「說說?」

  我搖搖頭。

  「沒有?鬼才信呢?」

  「真的,你幹什麼去了?」我轉移話題。

  「我?我一個人在宿舍看《超級女聲》,又沒人要我。」她挽住柯艾的手,「唉,也只有艾艾陪我了,還有電視裡的李宇春。」

  柯艾笑著罵她:「你以為我是玻璃啊。」

  大三生活開始後課程表上多了好幾門專業課。我們開始和一些冰冷的機械和齒輪打交道,開始穿著藍色的長衫在實驗室裡跟著老師畫圖紙,並辨認各種不同的機械工具。在與機械們周旋的過程中,我發現自己逐漸喜歡上了這些沒有感情的冰冷鐵器。每次下課後我的都要獨自在實驗室裡呆一會兒,剛才還人聲鼎沸的實驗室裡靜悄悄的,還留著同學們的腳印,可同學們已經不在這裡了。那些機械,沾滿了油污和我們的指紋,它們會老嗎?它們會知道痛嗎?這些因自閉而延伸的各種各樣的奇怪問題困繞著我的心靈。

  林楓陽問我和趙染髮展得怎麼樣,我告訴她基本上沒什麼發展,還是好朋友的關係。他又長籲短歎地教育了我一次,說「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兒了,你可別等失去了再去後悔」。我聽了他的話,在宿舍裡來回轉了一圈,想起趙染已經兩天沒給我打電話了,於是決定去圖書館逛逛。剛走出宿舍門我就聽見林楓陽在喊:「長安,你丫電話。」

  我又回到宿舍,是趙染打來的,她說:「你下樓,我有點兒事兒跟你說。」

  我和趙染坐在圖書館小賣部擺設的茶座上喝可樂。晚上9點,聚集了不少男女,他們夾著各種書籍,大都戴著眼鏡,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到了大三,同學們漸漸分成兩個極端,一類是想快快樂樂地混到畢業再找工作,另一類是準備臥薪嚐膽考研究生,他們成了涇渭分明的對比,唯一相同的就是兩類人臉上都長期存在著黑眼圈,前者是通宵喝酒作樂造成的,後者則是刻苦讀書造成的。我很另類地存在於他們之間,既不願意天天玩樂也不願意刻苦讀書,始終保持一個及格以上優秀以下的成績。

  趙染從口袋裡掏出一張CD,遞給我。我看著CD封面,上面是一個戴著黑色斗篷的歌手,後面是漫天卷起的黃沙和枯樹幹。那個男歌手低著頭,長髮從眉角上垂下來,邪氣而英俊。CD上印著大紅的黑體字——「搖滾新人王曲向東首張個人專輯」。

  「你買的?」我問趙染,「開始聽搖滾了?」趙染搖搖頭,說出了一句我沒有想到的話:「他是我小學同學,正在追我。」

  趙染給我講述他這幾天沒有給我打電話的原因。曲向東是她的小學同學,暗戀趙染已久。前幾天他和公司的人員一起到北京為新唱片做宣傳,特意來學校看趙染,曲向東還告訴趙染,他希望趙染能夠再次接受他,他還告訴趙染,當年因為家裡很窮,年紀又小,根本沒機會開口,如今可以名正言順了。趙染淡淡地說:「這幾天晚上都在和曲向東一起吃飯。」

  我心裡發生了一起不小的地震,它在內心世界所引起的海嘯、颶風和火災不是能用語言描述的。我坐在座位上,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搖搖頭。趙染笑了,說:「我以為你身體不舒服呢。」

  我喝了一口可樂,說:「咱們走吧。」

  「哦,一會兒他可能來給我送點兒東西,你先走吧。」趙染看看表「才九點,你回去做什麼?」我沒說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我一個人走到後花園的亭子裡,我產生了慌亂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一種全新的恐懼逐漸籠罩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害怕,恐懼,擔心,焦急,很多種感覺攙雜在一起,讓我無法適應。我很奇怪我為什麼在瞬間會產生這樣的感覺。我一個人在亭子裡坐到淩晨。夜裡下的露水打濕了我的襯衣,月亮明晃晃地掛在空中,幾隻白色的蝴蝶在奶色月光下飛舞,蝴蝶和月光融為一體的景色簡直是種魔境,它們唱著夜歌,空氣中彌漫著青草的味道,我的鎖骨鑽心的疼,我摸著蝴蝶胎記,它有點腫。

  一種寂寞感從心裡翻湧起來。我像一個失去寶物的孩子,卻又不知道丟掉的寶物是什麼。晚上我失眠了。我的腦子像一團絞過的麻,和趙染的往事開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我看了一場自己和趙染主演的電影,直到天色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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