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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其實家境不太好的學生來上海讀大學絕非一個好選擇。雖然學費方面各地的大學相差無幾,生活費的差距卻比較大。一來上海的生活成本比較高;二來上海本地生的比例大,他們在吃穿用度方面的講究與攀比現象會讓外地學生或多或少地受到影響。如果一個班的學生絕大部分人都穿戴上了名牌,那些家境不好穿戴不起的學生夾在中間有如雞立鶴群。在眾目睽睽之下展覽著自己的貧窮,心裡不可避免地會產生一種從物質到精神的雙重自卑。

  秦昭昭被章紅梅一取笑頓時面紅耳赤,謝婭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秦昭昭才不是鄉下來的呢,她有城鎮戶口。對了,崇明島的戶口好像是農村的吧?」

  謝婭倒過來把章紅梅給奚落了一句,她氣呼呼地嘀咕了一句上海話轉身走了。她們沒聽懂她說的什麼,但想來不會是什麼好話。她一走,謝婭就「教導」秦昭昭:「你不要那麼軟弱,讓人覺得你是一隻軟柿子的話你會被欺負死的。」

  和秦昭昭不同,謝婭對於上海學生們有意無意間流露的優越感總是第一時間予以還擊。才不會忍氣吞聲逆來順受。她對那些優越感十足的上海女生很沒好感,尤其討厭同宿舍的上海女生方清穎。

  方清穎是她們班家境最好的學生。開學那天她爸親自開著一輛氣派的寶馬車送她來學校,搬進宿舍時還有保姆跟來鋪床,邊鋪邊說什麼宿舍的環境太差,囡囡恐怕住不慣等等之類的話。

  宿舍的條件確實不太好,一間屋子六個人住,床鋪是上下鋪,書桌兩人共用一張。沒有衛生間和陽臺,沒有空調,甚至電風扇都沒有,還得學生自己帶,夏天別提多熱了。

  當時方爸爸就皺起了眉頭,方清穎也撅起了嘴。她當然適應不了這樣的宿舍生活,勉強住了一夜就逃回家去了。雖然學校要求學生一律住宿不准走讀,但她的住宿生身份根本名存實亡。她天天回家住,宿舍不過是她用來午休及存放一部分書籍雜物的地方。

  憑心而論,秦昭昭不覺得方清穎討厭。雖然她是班上家境最好的學生,但她卻不像章紅梅那麼樂衷在外地學生面前顯擺上海人的優越感。她談吐文雅,舉止優雅,一派出身良好家庭受過良好教育的淑女風範,再有任何言語的炫耀都是畫蛇添足。她也學過舞蹈,形體非常優美,氣質格外出眾。她就是太過嬌氣了一點,有輕微潔癖,厭惡一切不潔的東西,看見蟑螂或老鼠就會嚇得花容失色。穿衣服一定要純棉純麻純絲等等純正的布料質地,否則她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秦昭昭的生活圈子裡,第一次見識到這樣的女生,她讓她聯想起安徒生童話故事裡的那個豌豆公主。

  謝婭特別看不慣方清穎那付嬌滴滴的樣子,動不動就說她裝腔作勢,嗲聲嗲氣,還因為她一個人把所有上海女生都批評為「特做作」。她對上海女生的印象如此壞,卻熱衷結識上海男生。軍訓時她曾經主動找本學院一個上海男生要電話號碼,可那個男生對她的熱情卻缺乏同樣的回應。她打幾次電話給他都說不在,留話請他回電話也不回,一次兩次還可以說是別人忘記轉告他,次數一多就能看出很明顯的回避。而且還有閒話傳過來,說那個男生嫌她是外地人……別的話不多,單是「外地人」三個字就言有盡而意無窮。

  謝婭從此不再給那男生打電話了,憤憤然撕了號碼:「呸,他是上海人就了不起嘛,我還懶得再理他呢。」

  秦昭昭在上海開始的大學生活乏善可陳。她是她們班最土最窮的學生,穿不起名牌,買不起手機,在食堂打菜也總打便宜的素菜。和她的上海同學在一起有著一目了然的距離。好在這種對比,她曾經在實驗中學時經歷過,如今再處在同樣環境下算是有起碼的面對與接受能力。

  當然,心裡的難受還是難免的。父母打電話來關心她的異地求學生活時,她閉口不提這種難受感。滿口都是如何如何的好,上海好學校好老師好同學也好,一切都千好萬好。只有譚曉燕給她打電話時,她才會一五一十對她傾訴煩惱:上海本地生與外地生的差別;他們令人咋舌的名牌衣服和手機;他們居高臨下的優越感;她所受到的取笑和「土包子」的外號……

  這些話她只對譚曉燕說,因為她才能真正理解。相似的家庭出身,相似的成長環境,再加上這麼多年來無話不說的親密友情,她們像一對異卵雙胞胎般彼此心靈感應,會懂得對方的所有感受。

  「昭昭,我們這種小地方的人去到大城市被人瞧不起是難免的,我在虎門還不是總被人叫做打工妹。最初聽說要去廣東實習時我多激動啊,以為只要出去了就能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就會有一份錦繡前程等著我。現在才知道自己多天真多幼稚,不過就是一個打工妹而已。」

  譚曉燕的感慨比秦昭昭只多不少,讓她心裡更難受了,不僅為自己,還為她最好的朋友。

  歧視在任何國家任何地區都在所難免。本地人看不起外地人;城裡人看不起鄉下人;上等人看不起下等人;白種人看不起黑種人……無論社會怎麼宣揚人人平等論,但事實上根本就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2

  大一上學期,秦昭昭還像高中時那樣按時上課,認真聽課,從不蹺課。班上同學們起初也大都還是乖學生,漸漸地有人開始學著蹺課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後來發展到一般情況下教室裡至少有幾成學生會蹺課。蹺課的理由因人而異,有的學生覺得課程太無聊;有的學生覺得老師的講課缺乏吸引力;還有的學生覺得教材容易掌握,完全可以自學。於是蹺課成為大學最屢見不鮮的現象。

  秦昭昭一直沒有加入蹺課的隊伍,於是她被同宿舍的女生們封為「答應」——課堂上如果老師點名就替蹺課的舍友們幫助答應一聲。她幫常可欣做「答應」做得最多,因為她經常不去上課。要麼睡懶覺;要麼逛街;要麼和形形□的追求者約會,約會前淋浴更衣梳妝打扮至少要準備兩個小時。每天的時間不夠用,就把上課的時間省出來用了。

  常可欣是她們班最漂亮的女生,也是最會打扮的女生。她和方清穎合用的那張書桌上琳琅滿目擺滿了她的化妝品,粉餅胭脂口紅眉筆眼影睫毛膏指甲油等等等等。在家鄉小城時,女中學生們基本上都不會化妝,偶爾薄薄地塗層口紅就很提心吊膽了,生怕會被家長或老師批評心思不放在學習上就知道臭美。秦昭昭還是頭一回看到一個女生擁有如此多的化妝品,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看得她眼花繚亂,

  常可欣每次化妝至少要一個小時,如同一個畫者以臉為布以胭脂水粉為筆細細塗抹精心描繪。把本來就漂亮的一張臉蛋畫得更加漂亮。看過她化妝,秦昭昭才知道原來化妝品可以如此為女性增光添彩。

  宿舍裡化妝的女生不只是常可欣,徐瑛章紅梅謝婭也各自有幾樣基本的化妝品「裝飾門面」,只有秦昭昭沒有任何化妝品。她是宿舍裡唯一一個不化妝的女生,每天素面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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