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琥珀年華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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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媽媽沒有說話,兩滴淚珠掉在她用來替丈夫肩膀熱敷的毛巾上,眨眼之間便被無聲無息地吸幹了,仿佛根本沒有存在過。 秦昭昭的家境每況愈下時,喬穆家的條件還是那麼好。雖然機械廠的情況只能用苛延殘喘來形容,但幾個廠領導的位子依然很穩定,喬副廠長據說年內還要調去市機械局任職。 而喬穆,他上初中後已經開始學彈鋼琴了。喬家不惜重金為他買回一架鋼琴,價格上萬元,主要由他上海的外公外婆出資贊助。穆家下鄉插隊的一雙兒女只有兒子得以返回上海,二老牽掛異鄉的女兒,也格外疼愛外孫,捨得為他花錢。長機很多人對此嘖嘖稱歎:「資本家到底是有資本的啊!」 鋼琴買回來的那天,廠家屬區裡好多人去圍觀。長機很多人都還只是在電視上看過鋼琴這昂貴的洋玩意兒,真傢伙還沒瞅過呢,不能不去看看新鮮。秦昭昭也去了,那架鋼琴好大,樂器行來了好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它抬上三樓。沒多久,樓上就傳來悠揚的琴聲,特別悅耳動聽。 每天下午,秦昭昭放學回到家,淘米洗菜做飯時,附近三樓的優美琴聲不絕於耳。兩個同齡的孩子,喬穆的手在黑白琴鍵上靈活舞動時,她的手在同鍋碗瓢盆打交通。因為父母下崗後都在外面打零工,幹得多是一些力氣活,她要做好飯菜,讓他們一進門就有一口熱乎的吃食。 做飯前,秦昭昭要先換灶裡的煤球。換煤球,就是把灶最底下那個已經燒成灰黃的煤球夾出來,丟到門口的垃圾桶,然後再換上一個新的烏黑煤球在最上面。她用火鉗夾著要扔的煤球往門外走時,火鉗沒夾穩,煤球咚的一下悶響砸在地上,碎成一地大大小小的煤碴,同時有灰塵騰起,在小小的廚房裡煙一般迅速遊走。 秦昭昭對著一地煤碴一室煤塵呆了半天。她想,她是灰姑娘,如假包換的灰姑娘,卻——沒有生活在童話世界中。 3 在二中念初中的日子裡,秦昭昭和同桌的女生譚曉燕漸漸成為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開學第一天,她們互相介紹自己。譚曉燕很喜歡秦昭昭的名字:「真好聽,又特別,不像我的名字那麼普通。」 秦昭昭的名字是她爸爸特意翻字典替她取的,秦爸爸雖然沒有什麼文化,但替獨生女兒取名字時卻一定要取一個有文化氣息的名字。俗氣的豔啊玲啊珍啊琴啊一律不用。最初看中了一個「曦」字,秦媽媽說太難寫了不要;然後又看中了一個「彧」字,秦媽媽估計這個字沒幾個人會認識,到時名字都讓人叫不出來也不要。最後秦爸爸無意中翻到「昭昭」這個詞,琅琅上口,簡單好寫,又有明亮光明的好寓意。給秦媽媽看了也說好,就這樣意見一致地把女兒名字定下來了。 和秦昭昭一樣,譚曉燕也是雙職工家庭的孩子。她父母工作的工廠叫紅旗柴油機廠,簡稱紅機廠,廠址和家屬區在西郊一帶,也是一個城鄉結合部。因為兩個人的家庭背景生長環境都差不多,所以在一起相處得格外融洽投機。所謂「龍交龍鳳交鳳,老鼠交的朋友會打洞」,這句話是有道理的,出身背景環境相似的人,更容易成為朋友。 她們班上家庭條件最好的是一位名叫鐘娜的女生。她父母都是市中醫院的醫生,三房一廳的新房子裝修得漂漂亮亮,一家三口住得舒舒服服。鐘娜熱情好客,常帶班上的女生去她家玩。秦昭昭去過一次,一進門眼睛都直了。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這麼大這麼漂亮的房子,寬敞乾淨明亮,潔白的地板磚一塵不染。客廳裡的大彩電旁還擺著一台當時很稀罕的錄影機,鐘娜放錄相帶給她們看,茶几上兩盤堆得滿滿的糖果點心由著她們吃。 鐘娜雖然如此熱情,但是去過她家一次後的女生幾乎都不願意再去第二次。因為當時大多數學生家庭的條件都很一般,她家偏偏那麼好,兩廂一比較,讓人心裡難免不是滋味。 去過鐘娜家後,秦昭昭再看自家住的房子更覺狹窄陰暗了。雖然這時她家的住房條件已經有所改善。 緊挨著她家隔壁的鄰居前兩年搬離了長機,鄰家同樣格局大小的家屬房被秦爸爸近水樓臺先得月地占了,家裡的住房面積因為擴大了一倍。秦爸爸把鄰家那套總面積十七平方米的兩間屋子打通成為一個大間,他和妻子搬進去住。而原本他們住的那個十平方米里間就騰出來給了秦昭昭住,外面那個七平方米的小屋則成了客廳兼餐廳,算是住得寬敞多了。可是房子實在太老太舊,這排平房據說是建廠那幾年蓋的,現在都快三十年了。不但牆腳根處滋生著一層厚厚的青苔,屋頂蓋著的青瓦隙中居然也有長出的青草,讓人由衷感慨草籽的頑強生命力,瓦縫裡都會發芽生長。三十年的房子已經老了,一下大雨經常不是這裡就是那裡漏雨,得拿盆或桶接著。若趕上沒有人在家,漏濕了床單或被子,就只能燒開水灌上一把暖壺焐幹淋濕的地方。 譚曉燕家裡的居住條件也不好,她家住著紅機廠的一幢筒子樓,每層樓長長的樓道兩旁分別住著十幾戶人家,過道上擺滿了各家的零碎雜物。樓梯口那個位置最寬敞處,儼然擺著某戶人家為老母親準備好的一口壽材。譚曉燕小時候壓根就不敢一個人走樓梯,看到那口棺材她就害怕。有那麼一陣她甚至天天盼著鄰居家的老奶奶快點死,好讓棺材陪著她入土為安,不要再留在樓梯口嚇唬她了。結果後來卻實施火葬規定,老奶奶去世後送去火葬場燒成一撮灰,棺材算是白預備了,還沒處處理,依然擱在大樓的通道裡。 去過鐘娜家後,譚曉燕特別鬱悶:「鐘娜她們家怎麼住得這麼好呀!我要是能跟她換一下就好了。就不用每天進進出出都看到那口棺材了。」 秦昭昭心裡也有著同樣的羡慕,像小時候羡慕喬穆的爸爸是廠長、左志兵的爸爸是供銷科的幹部那樣,又羡慕起鐘娜的父母是醫生,可以讓她生活得那麼好。真的呢,如果可以跟她換一下該多好哇。 可是再怎麼羡慕也沒有用,人家的是人家的,永遠不可能跟她們換。 紅機廠這一年也同樣不行了,譚曉燕的媽媽先下了崗。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再想找份工作不容易,連番碰壁後,乾脆改裝一輛三輪車在二中校門口旁邊的小巷裡擺攤賣麻辣燙。既有各種麻辣串小食,也能煮湯粉面之類的,方便女兒中午過來吃午飯。她的主顧也大都是中午從二中學校溜出來吃午飯的學生們,一天下來雖然賺不到什麼大錢,但至少每個月除去開支外還是小有盈利。 譚媽媽在學校附近擺麻辣攤,譚曉燕起初嫌丟人,生怕同學知道了會看不起她。嘴裡嘟嘟囔囔念著讓母親上別的地方去擺攤。 譚媽媽劈頭蓋臉把女兒訓了一頓,嗓門大得像打雷:「丟啥人了你丟啥人了?你媽是偷了還是搶了讓你這麼抬不起頭來?我自食其力靠勞動賺錢怎麼就丟人了?你要嫌丟人的話行啊,這攤我不擺了。一個月一百二十塊錢下崗費買成米天天煮粥吃一家人也餓不死,不過你就別再今天想吃這個明天想買那個了啊!」 譚曉燕頭一回看媽媽這麼生氣,頓時就啞了。 「你媽我以前好歹也是光榮的工人階級,你以為我現在願意擺攤做小販嗎?這不沒辦法嘛,總要想辦法賺錢活下去吧?你還在上學,將來要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當媽的為了你為了這個家都抹得下臉面做小販,你倒還嫌我給你丟人了,你真是要氣死我啊你!」 譚媽媽狠狠訓過一頓後,譚曉燕的那點虛榮心被慚愧徹底擊敗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刻意地不在同學們面前提媽媽的麻辣燙攤子,反而經常跟班上同學說,校門附近的小巷裡有一家麻辣燙攤子是她媽媽擺的,請他們去嘗嘗,如果覺得好吃的話請多多光顧。 譚媽媽擺了麻辣攤後,譚曉燕中午經常拉著秦昭昭一塊去吃麻辣砂鍋粉當午餐,免費,不收錢。一次兩次還罷了,次數多了她就不好意思。譚媽媽倒是一個很爽利的性格,笑吟吟地對她說:「昭昭,你以後中午就和曉燕一起來我這裡吃午飯好了,學校食堂又貴又不好吃,回家吃又太遠不方便。聽我們家曉燕說,你學習成績很好,平時沒少指點她的功課。每天來阿姨這裡吃碗粉,就算是阿姨替曉燕交補習費了啊。」 譚曉燕的學習成績在班上很一般,其實她是個聰明學生,但嚴重偏科。作文寫得很好,總是被語文老師當成範文念,數理化卻糟糕得一塌糊塗。一起做作業時,秦昭昭經常替她講解那些數理化難題。她那麼聰明伶俐的一個人,卻對那些方程式平方根等稀裡糊塗的。末了乾脆把課本一推:「不做了不做了,我們聊天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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