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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他一轉身,從後面的紙箱裡搬出足有五十多本雜誌,說,都在這兒呢。我掏出三十塊錢說,我身上的錢也都在這兒呢。三十就三十吧,攤主非常高興地接過錢,好像撿到的一樣,我也心潮澎湃地搬走書,三十塊錢買了這麼多字。

  我抱著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文學回了旅店,迫不及待地躺在床上看了起來,那個時候我連句完整話還說不利索呢,倒要看看彼時的中國文學如何。

  翻開《當代》,還沒看清第一篇小說的題目,就被書中掉出的沙子迷了眼睛。我一揉眼睛,感覺臉上已經蒙了一層灰。

  我趕緊坐起身,清理那箱書的衛生,抖落下的灰土足夠養盆花的。我又是拍又是吹,可這些書還是不夠乾淨。當我看完一個短篇,手髒得跟多少天沒洗了似的,看完一個中篇後,手的顏色跟修車的差不多,後來我又看了一個長篇,看完後手黑得跟剛搬了一車蜂窩煤似的。

  精神空虛不是每個人都有的,腸胃空虛卻人人有之,看了幾頁書,我餓得不行,便下樓找地方吃飯。天已經黑了。

  我進了馬路對面的飯館,要了一個魚香肉絲和兩碗米飯。進來的時候,看見兩個穿白小褂的男子正一邊包蒜一邊看電視,估計是廚師,瞧他們包蒜笨手笨腳的樣子不像會炒什麼菜,所以我要了魚香肉絲,這個菜的好處就在於再二把刀的廚師炒它,味道也不會壞到哪兒去。如果我來盤紅燒帶魚,恐怕還要麻煩他們坐火車去北京現買,我等不了,還想著趕緊吃完回去看舊書呢。

  不算那只正在啃骨頭的貓,飯館裡就我一人吃飯。菜很快就上來了,我嘗了一口,湊合,除了有點鹹有點辣。我叫服務員來壺茶,趕緊把兩碗米飯也上來。

  餓著肚子是一回事,吃飽了就是另一碼事了。水足飯飽後,我沒有直接回旅店,卻奔燈火輝煌處而去, C縣有聲色犬馬的生活,白天我看見電線杆、車站牌上貼滿了治療性病的廣告,有求才必應,無中不會生有的。

  別說,小廣告這東西確實有礙觀瞻,北京整治小廣告已頗見成效,在首都呆慣了,一到外地還挺難適應面前的眼花繚亂,而且這兒的廣告寫得有點兒噁心,又是包又是膿又是疹又是毒的,居然一針見效,藥到病除,也忒邪乎了。

  C城雖小,五毒俱全。一路上淨被街邊女子攔住問:大兄弟,洗頭不?小妹陪你看會兒電影呀?唱歌不唱?High藥不?發票要嗎?

  我進了一家外表還算素淨的練歌房,老闆見我面生,便拿出價目單給我看,上面寫著包房100塊錢,隨便唱,酒水另收費。我問老闆電視能收到北京六嗎,老闆苦笑著說,只有中央五。中央五就中央五,德甲一樣看,我本打算看英超的,曼聯對阿森納,今天是星期六。

  我跟老闆說,就呆兩個小時,三十行不行 。老闆說不行,怎麼著也得五十,可以送我兩瓶啤酒。我看球快開始了,便答應下來。

  老闆帶我進了包房,打開燈,說你先坐,找個小姐嗎。我說不了,自己呆會兒就得,老闆說那多沒意思,給你叫一個吧,我說不用了,真不用了,老闆說別客氣,我們這裡啥樣的姑娘都有,看你像個文化人,就給你找個素質高的吧,說完滿臉歡笑地推門而去。

  我打開電視,播到中央五,黃健翔和一個我忘了叫啥名字的德甲專家正做著賽前評論,球馬上開始了。這時進來一個女孩,個挺高(靴子跟挺高),戴著眼鏡,我想這就是老闆所謂的高素質吧。女孩放下手中的兩瓶啤酒,客客氣氣地跟我說你好,我說你也好,坐下看球吧。

  我坐在沙發的左側,女孩坐右側,電視在我們的正前方。當左邊的拜仁進攻時,我的目光便隨著皮球向右移動,不時用餘光瞟上女孩幾眼。女孩知道我在看她,便扭捏起來,也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不好意思。其實我並沒有什麼企圖,就是想知道女孩帶的眼鏡是真是假,不會是平光鏡吧,要不然就是個眼鏡框,連片兒都沒有,這類玩意兒經常能在照相館見到。

  上半場結束前,我只說了半句話,沒有主語,而且是自言自語——射了,射了!女孩詫異地看我一眼,目光自上而下劃過我的身體。

  中場休息的時候,我問女孩多大了,她說屬馬的。也不知道是三十七、二十五,還是十三歲,我看都有可能,也沒準兒她就隨口一說。我又問女孩是哪裡人,過年怎麼沒回家呀。女孩說你不也沒回家嘛,沒回家自然有沒回家的原因。我看不便多問,就給她倒了一杯啤酒,女孩說她不喝酒,我沒問她喝什麼,我知道她在等著我問,我偏不問,問了就要花錢,所以我只「哦」了一聲,心說,不喝拉倒。

  下半場開始了,雙方互換場地,我和女孩依舊男左女右,陣型不變。拜仁隊的攻勢太猛烈了,壓得凱澤斯勞騰過不了半場,我的目光根本沒有向右看的機會,倒是女孩的目光不斷向我瞟來,充滿了疑問、困惑、厭惡,可能還有乞求,弄得我渾身不自在。此時拜仁已三比零領先,凱澤斯勞騰破門乏術,無力回天,結局已定。

  拜仁的攻勢一浪高過一浪,女孩的目光索性盯在我臉上。我把遙控器扔給她,說,播吧,願意看什麼就看什麼。

  女孩拿過遙控器,播了一圈,沒有滿意的,又問我,你看什麼?我看什麼都行,要不還看球吧,幾比零了,我說。女孩又把電視播到中央五,還是三比零。

  不等比賽結束,女孩終於坐不住了,問道,你要看到什麼時候?

  馬上,都八十三分鐘了。說完我才想起沒必要和她這麼客氣,你是不是覺得跟我呆著特沒意思,我喝了一口啤酒說。

  你說呢,跑這兒看球來了!女孩盯著螢幕說。

  你覺得什麼有意思,非得讓人連親帶摸才有意思嗎?坐下看會球怎麼了,不看你走呀,該多少錢我給你。

  女孩推了推眼鏡,仰起腦袋說,你這人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什麼叫連親帶摸,我讓誰親讓誰摸了!

  你的工作不就是讓人親讓人摸嘛,裝什麼純呀,怕說別當小姐呀……我的話還沒說完,女孩哭了。我就受不了女人哭哭啼啼,趕忙從兜裡掏出一團皺巴巴的手紙說,別哭了,我這就走。女孩接過紙,擦了擦臉說,看你的吧,一會兒還有意甲呢,尤文圖斯對羅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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