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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高二有物理會考,對此潘娜如臨大敵,除了反復回味筆記,認真完成作業,還訂閱了《中學生物理報》、《物理5000題新解》等刊物,像個「物理青年」一樣,我一看,機會來了。

  同時我也玩了命地學物理,可能是把准哪兒根脈了,成績突飛猛進,還當上物理課代表。不久後,我開始輔導潘娜,有了和她單獨相處的機會。

  潘娜是班長,有教室的鑰匙,我們可以最晚一個回家。她說我們先一起做物理作業,然後再寫其他作業,你輔導我物理,我督促你完成作業,兩全其美,好不好。當然好,沒有比這更好的了,我說。

  班裡男生羡慕得要命。

  時間久了,我和潘娜在一起就不光只討論物理,她問我,你也不笨,幹嘛不寫作業。我說,如果一個人已經對一篇文章倒背如流,卻還要他抄寫這篇文章,有什麼意義。然後我問她為什麼不去文科班,她說,讓記性不好的人去背文章,和讓瘸子跑步有什麼區別。

  潘娜的記性似乎真的不好,每天寫完物理作業,天已經黑了,我們便迫不及待地收拾書包回家(確切說是她,我因為怕被她鎖在教室裡,所以不得不離開),我是否真的寫完所有作業,她不聞不問,而次日當我的名字依舊出現在黑板上的時候,好像和她沒有一點兒關係。潘娜忘了我們的約定,真夠快的,什麼記性。

  有時候我會送潘娜回家,儘管她經常說不用了,你也不順路,但我還是堅持送她到家,因為我的最終目的不是幫她提高物理成績,而是讓她幫我擦掉名字,她這麼做的前提條件是和我站在同一立場上,也就是說,我們先要成為一家人,但過程還要慢慢來。

  直到那一天,我送潘娜回家,看著她上了樓,我才騎上車離÷開,還沒出她家那片社區,就聽潘娜在後面叫我。

  我問她怎麼又下來了。她說她爸在家。我沒說什麼,覺得好笑。她說他爸和一個女的在家。我更覺得好笑,我說我家也有我爸和一個女的,那個女的就是我媽。她說,可是這個女的不是我媽,你能陪我會兒嗎。

  事情不再可笑。

  潘娜說她媽媽死得早,她兩歲剛斷奶的時候母親就沒了,卵巢癌。她出生的時候媽媽就被查出有這個病,已經中期了,經過兩年的抗爭,病魔還是無情吞噬了媽媽的生命,但似乎已經手下留了情,直到她媽媽盡完了哺養她的義務,她長出一排潔白堅硬能吃餅乾的小牙後,才把她媽媽帶走的。

  媽媽走後,爸爸把她拉扯大,直到她明白一些事情的時候才發現,沒了妻子的爸爸,這幾年身邊並不缺少女人,今天又領回一個不比她大幾歲的女孩,還讓她管她叫阿姨,她沒叫,卻跑了出來。

  我問潘娜那你現在去哪兒。她說隨便走走吧,反正不願意看到她爸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問如果今晚那個女的不走呢。她說她爸在這點上做得還行,從不留女人在家過夜,哪怕自己出去。

  不知不覺我和潘娜溜達到復興門,我們站在橋上看著下面如水的車流和不遠處燈火闌珊的百盛還有過往的情侶,十七歲的我情不自禁感歎道:夜色真美呀,美得想讓人談戀愛!

  然後我看著看著我的潘娜,忘乎所以地親了她的嘴。

  她沒有躲避,也沒有迎合,我們似是而非地接了吻。我是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做,只好學著電視劇裡的樣子,嘴巴張得老大。

  良久,潘娜說,這是我的初吻。

  我沒說我也是,只是稀裡糊塗地冒出一句:哦,是嗎。

  那時的我認為,男生要表現得老練才招女生喜歡。

  潘娜說我們是男女朋友了嗎。我說當然是了。那時的我們都很純潔,既然接了吻,不要說男女朋友,夫妻都做得。

  後來快八點的時候,潘娜說她要回去了,估摸那個女的已經走了,於是我給潘娜送回家。她在樓下看見視窗沒有亮燈,說了一句:我爸也走了,然後就和我告別上了樓,是吻別。

  我一人騎車回到家,爸媽早已吃過晚飯,問我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我說晚自習,以後每天都有,週六周日可能還補課呢。爸媽說,現在學校對學生真負責,高二就開晚自習了。我說那是,競爭這麼激烈,不多學點兒哪行呀,不像你們那會兒了,上學就是穿軍裝戴紅箍走街串巷高喊誰誰誰萬歲,要麼就坐著火車大串聯,票也不買,給鐵路部門帶來那麼慘重的損失。

  晚上躺在床上我想,終於泡到了潘娜,然後微笑著睡去。第二天我的名字也理所應當地在黑板上消失了,而我的作業才只抄了一半,都七點五十了。

  我要物理早這麼好,也沒這麼多事兒了。

  這時我才意識的,我上的也是理科班,而我的選擇並非出於熱愛。更讓我才納過悶兒來的是,如果只為了逃避潘娜的鐵面無私,那麼她上理科班我則完全可以去文科班呀!

  不過終歸是找了個女朋友,美女,還是班長,我可以不必非要在七點半前抄完作業了,甚至可以讓潘娜替我抄,因為當時班裡有女生替男朋友刷飯盒的先例。一舉多得,當時我對事態的如此發展沒有後悔過。

  少年時代的多數感情會有始無終,我和潘娜也不例外,高中畢業後,我上了大學,潘娜落榜,至今下落不明。

  說下落不明,是因為潘娜沒再和任何同學聯繫過,打電話也總是無人接聽,她家的防盜門被我敲得滿目瘡痕,但就是沒有打開過。對門鄰居說,這家人已經好久不回來住了。

  不久後,潘娜意外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儘管擁有幾年理工科背景,但我做事情還是一片混亂,缺乏邏輯,或許這也是造成我無法在理工領域繼續鍍金的結果。我的思想更是一團亂麻,如同我的生活,晝夜不分、醉生夢死、丟三落四、顧此失彼,居然將王朔的小說緊挨高等數學放在書櫃的一側——高等數學是我畢業時唯一沒有賣掉的書,我認為經常看看數學書對預防老年癡呆大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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