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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何小兵和嚴寬的吉他組合發展壯大了,找了一個鼓手和一個主唱兼貝司,成了一個樂隊,這不僅僅是出於讓音樂元素更豐富的考慮,更是覺得應該弄出點兒更有勁兒的東西,潛意識裡,其實是為了洩憤的時候能更痛快點兒。

  樂隊排練的地方在鼓手的家裡,就是何小兵找劉虎時去過的那個村子,城裡很難找到一個既便宜又沒有鄰居責備擾民的排練室。雖然遠了點兒,但大家背著吉他和貝司去城外,總比劉虎搬著一套鼓來城裡方便。

  最近兩個月樂隊有了演出,一周兩次,在一個不是太熱鬧的酒吧。何小兵很熱愛演出,並不是為了每次演完刨去打車費後還能落五十塊錢,這時候的何小兵還視金錢不至於如糞土但也好不到哪兒去,而是演出本身,讓他能看到自己的價值,所以,很多不給錢的演出,何小兵也樂意去。

  晚上還有一場演出,昨天何小兵約了顧莉莉去看,順便把剩下的錢還她,上半年又賣了兩首歌,這次再還兩千,就兩清了。

  本打算睡到中午,起來直接吃午飯了,但是十點剛過,何小兵就被手機吵醒了,是他爸打來的。寒假回家,何建國覺得何小兵這兩年跟家裡的聯繫不夠緊密,便給他買了一個手機,希望它能幫助何小兵建立起對家人的情感。

  「你幹嗎呢?」何建國上來就問。

  「睡覺呢!」何小兵說。

  「在哪兒睡呢?」

  「床上唄!」

  「我問的是哪兒的床?」

  「宿舍的床。」何小兵一直瞞著父母退學的事兒。

  「怎麼沒去上課?」

  「沒課。」何小兵決定,如果何建國的下句話仍然是這種問題,他就說一句:你有勁沒勁,然後掛斷電話關機接著睡覺,但何建國後面的話徹底讓何小兵睡意全無。

  「兔崽子,還蒙我,你都退學兩年了!」何建國話語裡透著對何小兵未來的擔心,但更操心的是下面這件事兒,「這兩年你在北京都睡哪兒了?」

  何小兵頓時蒙了,之前他曾想過何時、以何種方式將退學一事兒告訴父母,但想不出能讓他們平靜接受現實的方法,於是就放在一邊索性不再想了,順其自然吧,卻沒想到以今天這樣一種方式讓父子面對此事。

  舉著電話蒙了半分鐘後,何小兵反倒踏實了,困擾了他許久的難題,終於沒有迎刃而解而是用刀背解決了。

  「你怎麼知道的?」何小兵平靜了,想知道這個穿針引線的人是誰。

  「你甭管我怎麼知道的,你……你……」何建國措了半天詞,蹦出三個字,「你渾蛋!」然後「咣」的一聲掛了電話,用勁之大,讓何小兵覺得家裡的電話都要被何建國摔碎了。

  何建國是從一個在本市招生辦上班的朋友那兒得到消息的,何小兵退學的時候走得太急,忘了問檔案的事兒,他壓根兒就沒有這個意識,疏忽了還有這麼一份東西將跟著自己一生,學校把他的檔案保留了兩年後,不知道是才發現這個人已不是本校的學生了,還是這個程式走了兩年,終於於昨日,將檔案退回生源所在地的招生辦。負責接收的人,是何建國的棋友,去年春節還在何建國家裡見過何小兵,出於跟何建國的深厚友情,他打來電話慰問,勸何建國別為孩子的事兒太上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就這麼著,何小兵隱藏了兩年的秘密,大白於天下。

  之前何小兵還像一個主動從高處墜落的人,心甘情願,卻充滿恐懼,這回終於落地了,發現自己並沒有摔死,除了高興,還能怎麼樣呢。這喜悅,不僅僅因為水落石出了,更來自於自己在氣勢上壓倒了何建國,何建國拿他毫無辦法,只能掛了電話。二十多年了,這是繼小時候和何建國玩兒槍戰,何小兵端著玩具衝鋒槍沖何建國一通突突,何建國躺在床上裝死後,何小兵第二次戰勝自己的父親。他覺得多年來自己始終無法撕破的一張無形的網,就在這一瞬間,被他輕而易舉地突破,現在自己是一個沒有顧忌、完全自由的人了。

  何小兵體會到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宣佈「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時,那些身臨現場的人們的激動心情,他從床上一躍而起,覺得新生活從這一刻,要開始了。

  這一年來,何小兵的生活已經比前一年有了很大變化。首先是疏遠了夏雨果。在正式分手前,何小兵減少了和夏雨果見面的次數,由每天一次,變成一週一次。夏雨果想找何小兵的時候,呼他他也不回,夏雨果以為何小兵確實有事兒,也沒放心上。後來夏雨果發現何小兵和她見面的時候也心不在焉,就問何小兵怎麼了,頭兩次何小兵怕傷害夏雨果,沒攤牌,只說自己心情不好,夏雨果以前總聽何小兵說,壞心情就像例假一樣,總會隔段時間就來那麼一次,便沒當回事兒,她知道,壞心情也會像例假一樣,過幾天就自然沒了。又過了些日子,何小兵發現自己整天除了耗著、回避這事兒,就沒幹什麼有意義的事兒,他覺得這事兒必須得了斷了,於是向夏雨果挑明。

  何小兵說得比較婉轉,以夏雨果明年就高考了為由,建議兩人先分開一段,夏雨果說,如果何小兵此舉是出於怕影響她學習的考慮,那大可不必——她這兩年的成績就是最好的證明。她知道,何小兵必有其他原因,問他到底為什麼,何小兵說沒有為什麼,他就想一個人待待。

  夏雨果理解不了,為什麼兩個人待得挺好的,何小兵突然想一個人待著了。何小兵說他自己也解釋不太清楚,總之,他現在就想一個人。夏雨果默默地盯著何小兵看了會兒,轉身離開了,何小兵沒有看到夏雨果離去時的表情。他想告訴夏雨果,碰到什麼事兒,可以找他,但沒有開口,他怕那樣一來,跟兩人還在一起沒什麼區別。

  剛分開後的那幾天,何小兵並沒感覺到兩人真分開了,直到很長時間沒再見過夏雨果,呼機上也不再有夏雨果的留言時,他才意識到兩人真的分開了。這時,何小兵又恢復了觸景生情、睹物思人的功能,帶著對夏雨果的想念和自責,開始寫歌了。

  這半年,何小兵寫出不少東西,自己錄了一盤磁帶小樣,往各大唱片公司送。有的唱片公司聽了,有的沒聽,有的聽完就完了,有的聽完問何小兵想要幹什麼,何小兵說要自己出張專輯。唱片公司的人說那沒戲,賣給別人唱可以。何小兵說別人唱不出感覺來,歌都是他發自內心寫的,只有他明白該是什麼感覺。唱片公司的人勸何小兵,別自我感覺太好了。

  在出專輯這事兒上,何小兵處處碰壁,沒人肯出,原因很簡單,與其花錢捧一個不知道能否收回投資的新人,而且這個新人唱得並沒有多好,不如多給老人錄幾張專輯,沒風險。音樂是藝術,但唱片是商業。從商的人,都會算帳。

  何小兵不服,不相信自己的歌沒人喜歡,錄了專輯會沒人買,他把一切拒絕他的人都當成傻帽兒,發誓要把自己的這張專輯做出來、暢銷,讓那群傻帽兒後悔。唱片公司不是就那麼幾家,所以,他並不氣餒,仍不慌不忙地寫著歌,玩兒著樂隊,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起床後何小兵吃了點兒東西開始練琴。這三年,他一天沒有停頓的事情就是練琴,把彈琴當成了生活所必需的,就像空氣、水一樣。剛彈上,手機又響了,是個陌生的座機號,但區號是家裡的。

  何小兵沒接,手機一直響著,十多聲後,斷了一下,緊接著又響了起來,又是十多聲,然後斷了,隨即第三次響起來。

  「喂……」為了阻止它繼續響下去,何小兵還是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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