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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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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我們聽見了外面天楊的聲音,「你們快來看我買的好東西……」 「天楊。」我換了一個語氣,「真不好意思,我剛才忘了叫你和周雷幫我多買一箱啤酒,晚上我要帶回家去的。辛苦你們再跑一趟好嗎?」 「你剛才怎麼不說?」她埋怨著。 「好孩子,櫃檯後面的鐵盒子裡有錢,找回來的零錢請你和周雷吃雪糕。」 「那要什麼牌子的呢?」 「你看著辦。」 他們走了之後,江東長長地歎了口氣,用手捂住了臉。我扔給他一支煙,他說他不要,於是我把它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天楊是個孩子。」他慢慢地說。 「你他媽就不是孩子,你少來。」 「我不會讓天楊知道。」 「你以為你自己是誰?你不讓她知道她就真的不會知道?我告訴你,她知道了以後你會後悔,不信你就等著看。」我想我有點激動了,「江東,問題不是她會不會知道,問題不在這兒。你太不懂得珍惜,太不知道天高地厚。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會看清你自己幾斤幾兩,你會發現你自己屁都不是一錢不值。到那個時候你就知道能遇上天楊是件多幸運的事兒。我今天把這句話放著,江東,你好自為之!」我一口氣喊到這兒,連煙燙了手都不覺得。 「你們,怎麼了?」不知什麼時候起天楊已經站在了門口。 「沒怎麼。」江東抬起頭,朝她笑笑,「天楊,過來。」 她走了過來,對我笑著說:「周雷還在後面扛著啤酒呢,我自己先跑回來了。」 「真是誰都會揀軟柿子捏。」我苦笑。 江東突然抱緊了天楊,臉埋在她的粉紅色小方格襯衣裡。「天楊。」他說。 「怎麼啦你。」天楊的小臉紅了,「幹嗎這麼肉麻?」她撫摩著他的腦袋,「江東——」然後她俯下頭,響亮地吻一下他的臉。抬起頭來發現我目睹了全過程的時候,羞澀地笑了。那笑容很美。 天楊,我在心裡說,任何人都要過這一關,任何人都得嘗嘗像塊玻璃一樣被這個世界打碎砸碎撞碎踩碎的滋味。不是這件事就是那件事,不是江東也會是別人。天楊,到時候你得堅強啊,它馬上就要來了,好孩子。 {天楊} 「珍惜黃昏的村莊,珍惜雨水的村莊,萬里無雲如同我永恆的悲傷。」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我的琴聲幽咽,淚水全無,我把這遠方的遠歸還草原。」 海子。我最愛的詩人。我常常在心裡朗讀他的句子,尤其是那句「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十三歲那年第一次讀到這句話,很想哭。不是所謂的感動、震撼什麼的,我想那種感覺類似于嬰兒出生時啼哭的欲望。那是一種幸福而又孤單的哀傷。這哀傷難以描述,難以形容,因為人世間一切描述和形容都是建立在這哀傷之上的,用古人的話講叫「至大無外」,用海子的話講叫「萬里無雲如同我永恆的悲傷」。 上班三年,我們值班室的抽屜裡永遠會有幾本我的書。除了加繆和海子之外,二十二歲的我和二十五歲的我喜歡的書已經大不相同。比方說,二十二歲的我喜歡王小波,二十五歲的時候我卻愛上了沈從文;大學剛畢業的時候還捧著《金閣寺》讀得津津有味,現在常看的卻是《安娜·卡列尼娜》這類老人家寫的書。我對閱讀的迷戀從我有記憶起就開始了,儘管這嗜好被楊佩指責為「裝腔作勢」。 江東曾經對我說:書裡永遠不會有真正的人生。今天我回想起來很難相信這話出自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之口。我也是後來才漸漸明白的。那個時候的江東要比我成熟太多,這是導致後來發生的所有事情的根本原因,只是那時候我渾然不覺,經常傻瓜似的想:有男朋友的感覺真棒。你不高興的時候有人逗你笑,放學晚了以後有人送你回家,無聊的星期天裡有人跟你約會。就像一個得到一件新鮮玩具的孩子,把戀愛當成了一個糖果盒,以為隨便一抓就是滿手的繽紛絢爛。 還是讓我慢些提到那個災難吧。我現在不想回憶它。不是因為不堪回首,而是因為很多當時刻骨銘心的細節如今都想不起來了。——不對,如果這樣的話就不能用「刻骨銘心」來形容。 我們高中的時候,有一個很搞笑的詞來形容中學生的戀情:早戀。現在這個詞已經土得掉渣,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討論的話題有可能是哪種避孕套的性能更好。這是好事,說明時代在進步。我記得那個時候,我的同桌莉莉問我和江東「做」過沒有,我茫然問她做什麼。再後來張宇良的女朋友也問過我這個,那時我已經知道什麼叫「做過」,我說沒有,她還不信,她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呀,你我是一樣的。」於是我就跑去問江東:我們到底什麼時候「做」?——想想看這真像宋天楊幹的事情。他看了我半晌,笑了,揉揉我的頭髮,說:「以後。」於是我便釋然,知道別人有的我們也都會有。 我從小就是寂寞的。我不會和人交往,我不會玩任何女孩子該會的遊戲。除了看書我什麼也不會。我討厭幼稚園,討厭上學,討厭任何意義上的人群。最要命的是,我永遠不能像別人一樣習慣這個世界。該怎麼解釋這句話呢?還是舉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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