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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我一出流通部的門,離我放書包的檯子就只有五米遠。向右,五米。長長的走廊。

  我那樣清晰的看見了一個人將手伸進了我的書包,並且在快速地翻動裡面的書本,她的手慌亂的在我的書包裡抓來抓去,她所有的視線都埋在了我的書包裡。她像釘子班般在了那裡,釘在了長長的陽光明媚灰塵飛揚的陳舊的走廊上,那樣的一幅畫面也永遠釘在了我心頭。我一時竟然忘記了叫喊,或者呵斥,或者怒駡,或者指責,一切只是因為我看到她,我看清楚了她的臉。我看到這個人竟然是葉離!

  我怔怔地看葉離。心裡的詫異,震驚已經壓住了其他所有的情緒,在看清她的臉的那一刹那,我甚至忘記她是在偷我的包!

  這一切發生在五秒種以內,而這五秒鐘讓我明白了要顛覆一個世界一個人是多麼輕易的一件事情。這個在大一老是被羅藝林欺負的女孩子,這個大一時老是被羅藝林呼來喚去的女孩子,我記得她那時的委屈的沉默的眼神。這個大一時曾和我一起在司門口的新華書店前可憐兮兮地等著別人來聘為家教的女孩子,我記得她眼裡的急切和渴望。這個在大一結束換寢室時,說完她還是住舊宿舍後就獨自一個人回到房間的女孩子,我記得她那時的黯然神傷。這個在大三的耶誕節收到99朵紅玫瑰讓所有女生羡慕不已的女孩子,我記得她那時眼裡的驚喜和幸福。

  可是現在,五秒種,把這一切都顛覆了。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走來。原來的世界已經面目全非。葉離扭頭看到我呆若木雞的樣子,明白了她此刻下手的,正是我的包。這個女孩子用比我更為驚訝和慌張的眼神看著我,她眼裡的慌亂和恐懼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的眼神都更讓我刻骨!那是受驚嚇的動物最原始的神情,沒有絲毫的掩飾,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掩飾住那種慌亂和深深的恐懼。天和地旋轉了,我的頭一陣一陣地眩暈。太突然了!

  我甚至來不及想下一步我該怎麼辦,葉離就把我書包往地下一扔,飛快地跑了。

  十秒鐘後,我漸漸恢復過來。葉離已經不見人影。

  長長的走廊的地上靜靜地躺著我的書包,我的新書包,我的被翻得淩亂不堪的書包,我的面目全非的書包。我撿起來抱在了懷裡。葉離飛快地跑出圖書館大門的腳步聲還一聲一聲

  地踏在我的心上,每一步把我的心踩得生疼。每一步都仿佛是從我柔嫩的心上,我柔弱的身軀上踏了過去,她的腳步聲那麼快,那麼沉,帶刺,帶血。

  如果我當場大叫抓偷包賊,葉離馬上就會被當場捉住。很快系裡又會再次沸沸揚揚,而葉離很快就會被開除,而且會按照我們學校的老規矩張榜公佈。

  如果我同情她,我就不應該當場叫喊。你們一定以為我是同情她,是在和自己做思想鬥爭才沒有叫喊抓賊。

  然而事實上,我是當時完全被自己的所看到的一切給嚇壞了,嚇得不知所措,嚇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整個人像是在做夢。太讓我驚訝了,太離奇了,太不可思議了,我曾經的室友竟然是一個小偷!那種詫異佔據了我整個的大腦,使我來不及有其他的任何想法,也沒有空間可以容納其他的任何想法。

  我就這樣抱著我的書包,一言不發地走出圖書館的大門。腳步沉重,思維混亂。

  出了大門,向左走是一個大花壇,一年四季都盛開著鮮花,五彩繽紛,我從來都沒有覺得它們的顏色那樣刺眼豔麗,它們一直在開花嗎?每一季的顏色有什麼不同嗎?茫然地向右走,那是一條林蔭大道,道路兩旁一年四季都是蒼翠的大樹,它們是一種永遠不落葉的植物。我從來都沒有覺得它們的綠色那樣陌生,那樣凝重,為什麼它們的葉子是灰濛濛的綠?發幹的水泥地,冷冷的灰。雕花的走道。鏤空的欄杆。彌漫著花香的空氣。那麼多迎面而來又匆匆消逝的年輕的臉。

  我無數次走過這條路,可是,從來沒有哪一次讓我覺得這樣陌生,這樣恍惚。

  是迷失的感覺。有多少年輕的學生在這美麗的校園裡迷失過?那條我們天天走的林蔭道,終有一天變得面目全非。

  回到寢室後,我的思緒才漸漸清晰起來。我在考慮要不要報案。要不要把這事情告訴其他同學和班主任,要不要告訴校保衛科。

  如果葉離不是我同學,不是我曾經的室友,我可以很坦白地說,我不會考慮那麼多,我肯定會當場就喊抓賊。我肯定會一回寢室就把這事情跟大家說,因為遇到這種事的機遇也不算多,單純作為談資還是有資本的。我肯定會邊敘述事情的發展經過邊義憤填膺地怒駡這小偷還真他媽的不長眼,竟然偷到本姑娘頭上來了!恨不得當場就踹她兩腳再扇她兩耳光。一副巾幗英雄神勇無敵為民除害的架勢。

  而現在,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小時過去了,我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我在那裡不斷的回憶葉離留給我的印象。其實從大二開始,基本上我們就沒有說過話,沒怎麼打交道,因為原來在一個寢室時大家就不是特別熟悉,我記得她那時老是不和我們一起去食堂打菜。總是等我們都打回來後再一個人去打飯打菜。而那時候羅藝林老是吃飯時就湊到葉離身邊去,問,打的什麼菜呀?哎呀,又是白菜!來,嘗下我的魚香肉絲。然後再假惺惺地用勺子挑兩條土豆絲到葉離碗裡。我那個時候特煩羅藝林每次吃飯時老是挨個問你打的什麼菜呀,怎麼又吃這個之類的話,仿佛普天下就她能夠天天吃得起魚香肉絲!她問我問了幾天,我煩了,黑著臉說,你吃你的好了,有完沒完啊?最後她就把目標鎖定在葉離一個人身上了。葉離又老是不說話。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我回想起她在寢室每天掃地的樣子,一個人彎著腰,一點一點的打掃乾淨地上的每一片紙屑和瓜子殼。我們大家在一旁說笑。那時候我覺得她很可憐。

  可憐。我終於找出一個準確的詞了。這個詞是她帶給我的最深刻的印象。這個與我交往甚少的女孩子。這個偷了我的東西被我當場抓住的女孩子。最後,我還是選擇了用可憐來形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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