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繁花泣露 | 上頁 下頁
二一


  熱烈的顏色,濃淡相宜,在陽光下,從萌芽到死亡,一直在笑著。笑得稚嫩,笑得奔放,笑得淒涼。她們好美麗,這是上帝的恩賜;但它們不自由,她們用明媚的笑容來遮掩對生命的渴望,這是上帝的公平。

  大堂像個室外的景致園林,有潺潺流水,有飛瀉瀑布,有鵝卵石道,有木砌小橋,有修剪得秀麗的植物,有風格迥異的花團錦簇。我拿著DV東跑西竄,忙得不亦樂乎。水中有多種漂亮的禽類,我拿了一點餅乾渣拋在水裡,一隻優雅的天鵝遊過來,用它像兩潭湖水一樣的眸子,沉靜地望著我的鏡頭。它高貴的脖子,矜持地挺著,你是個紳士還是淑女?我呆在DV後笑著。天鵝將頭埋在翅膀下,雪白得像座雕像,它羞了麼?

  大堂中木板鋪的路上,灑滿了粉白的柔嫩花瓣。我看到所有走過來的遊客,都立刻收斂步伐,屏息抬腳,抬了不忍落下, 我輕輕漫步其上,這些花瓣,是否都曾在山野爛漫處,自由地綻放?

  突然聽到一陣曼妙的琴聲,貝多芬的憂鬱和瀟灑,我轉過身,看到所有人注目的焦點,我完美的姐姐。喝咖啡的人停止了閒談,辦理手續的人們轉過身傾耳聆聽,連滿處跑的外國小孩子也被他們的媽媽拉住,指指姐姐說 :「listen!」

  白色的三角琴,安置在像皇室的帷幔一樣的豪華中,那個小小的舞臺像一個亭子,雪白的柱子,雪白的地面,雪白的頂蓋,旁邊有暖色的花,像姐姐臉上的自信一樣的絢然。

  姐姐是個美女,這是早已被公認的事實。她很小很小就開始學樂器,包括鋼琴,小提琴,黑管,等等,她熱愛被人贊許的感覺,所以她力爭把每件事做到最好(像打扮啦……)。她是中西合璧的產物,可我認為她的很多作風和習慣早已被西方文明所同化。姐姐很喜歡聽我背詩誦詞。她認為,那是中華文明被濃縮的精華。可僅僅局限於「喜歡聽」,每當我想塞給她幾句時,她總以肚子腦子痛等諸如此類十分爛的理由搪塞掉。但姐姐最引以為豪的如水長髮和絕美的丹鳳眼,還是純粹的東方。姐姐很開朗,這已是最保守的說法了。比較妥帖的描述是——她是個標準的「瘋子」。(上回去和她聽演唱會,幾乎我們這一看臺的觀眾都轉臉看站在凳子上隨搖滾狂舞的我姐姐而棄那位無辜的歌手于不顧,連燈光師都……)她是個性格很矛盾卻不會讓人感覺彆扭的人。

  而現在她正展現性格的另一面——恬然,安寧。

  姐姐散開頭髮,幾年前的清湯掛麵如今已然長長。當她的上身隨著音樂而搖擺時,整齊的發梢便會輕輕摩挲她的腰際。偶有一縷鬢邊的柔軟髮絲從耳後滑下,總被姐姐瀟灑地偏頭甩到腦後。黑色的過膝長裙,綴有碎鑽的珠片涼拖,優美的琴聲,專業的姿勢,冷靜的眼神,迷醉的微笑。

  我從沒看見過這麼美麗的情景。轉頭凝眸,一雙典型的法國眼睛,一片蔚藍,專注又深情。我心中暗笑,又一個被姐姐輕易俘虜的單純的男孩,真是年歲尚小,不知人心險惡呵。

  一曲終了,姐姐在禮貌又熱情的掌聲中提起裙子的下擺,俏皮地謝幕。

  姐姐,我笑著迎上去,超棒,炫哦你。

  嘻嘻……姐姐笑著,把披散著的長頭髮用手梳理到腦後, 紮成一個高高的馬尾。

  哎,姐姐,你……你……什麼時候紋身的哪?我盯著她頸上的小小的藍紫蝴蝶,詭異的張著翅膀,逼真地棲息在姐姐雪白的皮膚上,媚俗又邪氣。

  你現在才看見?我早紋了,好看麼?姐姐愛憐地用手撫過那一片藍色,那只蝴蝶似乎一下醒了,脈絡清晰,我看到有片藍暈在姐姐眼裡融化,散開。

  姐姐這種神色,在我不是不多見的。除非當她面對濤的時候,才會出現,那麼憐惜,那麼恐懼,因為,害怕失去,我又瞥見那只蝴蝶,莫名地感到不安。

  姐,你和濤哥哥,還好嗎?我小心而認真地低聲問。心裡害怕看到姐姐搖頭,害怕瞭解她的不幸福。

  姐姐抬起眼睛看我,她說,你幾年沒見濤了?

  我偏頭想了想說,少算也有三年了吧!濤也不念我了,連個電話都不打來……

  姐,你和濤,分手了麼?你哭什麼嘛……濤怎麼回事啊……姐你別傷心,明年夏天我過去修理他。

  不是,不是,沒有……你聽了要堅強哦。你濤哥哥長翅膀了,他飛走了,去天堂了。姐姐捧住我的臉,眼睛對著我的眼,輕輕地說。可每個字,都像釘子一樣,扭曲地堅定地紮根在我還處於茫然狀態的心上。

  我轉眼去看那只蝴蝶,突然覺得它好熟悉。

  這是濤送你的那枚戒指?他自己燒的那枚戒指?我驀地眼淚婆娑,顫抖的手指,一遍遍碰觸那只蝴蝶,有大而痛苦的淚,順著面頰流下,滴在那小小的翅膀上。

  姐姐驚覺,俯身摟住我,右手輕輕拍著我的背,嘴裡安慰著,哦,不哭,不哭,別這樣……

  我伏在姐姐的懷裡,淚像關也關不住似的,不停地流淌。突然,我才猛醒,現在最該安慰的,不是我,是姐姐啊。

  我用袖子狠狠地擦去眼淚,掙出姐姐環著我的手臂。

  姐姐,我試探地開始勸慰她。

  噓,姐姐伸出食指點住我的唇。我已經沒事了,我很好,只是你看到蝴蝶……我怕你受不了,以前沒有告訴你,大姐二姐也都不知道呢!別給她們添麻煩,你乖。

  姐姐……我無語,沒法訴出自己的感受。姐姐太堅強,從小就那麼獨立地承受外界給她的一切。可濤,上帝帶走了她的濤,這就是最致命的打擊。在姐姐的含淚的微笑前,我感到了自己的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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