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泣露(19)_青夏

一九

　　突然感到山頂的風在一瞬間從溫煦變成了冷硬的氣流，抬頭看天，一片烏雲像舞臺上的黑色帷幕一樣，將湛藍的天，漸次遮蔽。

　　林在平臺下麵沖我揮手。

　　下來吧，要下雨了，我們避一避。

　　我沿著樓梯「騰騰騰」跑下來時，已經有細小的雨絲飄在我臉上。我問林，我說為什麼我們一爬山就會下雨。林叉著手，他說你看，雨中的五彩池更美，空氣也更好，在山頂感受雨落，與平日是不一樣的。所以，這算是一種恩賜。

　　果然，雨中的景色都是空蒙廣袤的，我身邊有一種野花，龐大的花盤，肥厚的花瓣，紫色與明黃的大膽搭配，應是一種葵花吧？我猜測。我喜歡那種自然的生活，它們都狂放，它們都肆無忌憚，它們都詮釋著自由。毫無人工修飾的泥土上，青草從我腳下一直沒到天邊，很多淡雅的顏色，躋身其中，揚起圓圓的臉，承接著溫柔的雨露。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這從小就背熟了的詩文，在這裡吟誦，別有一番韻致，我看那滿世界遊蕩的雨，心裡陡然生出幾分企盼和豔羨。

　　寶貝，我們下山吧！這雨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呢。

　　好啊。我們來場比賽好麼？我，姐姐還有林從左邊那條山道上下，你們……

　　哦不了，寶貝，我們坐滑竿下去好啦……走吧走吧，就在前面不遠，把你的厚棉衣搭在頭上，對了，就像你姐姐那樣，我們坐滑竿去。

　　偷偷問林，下著雨，師傅們還擔著個人，太危險了吧？我看還是不要坐的好。

　　林聳聳肩。本來我是很想建議大家走下去的，因為沿路很多景在雨中是很美很獨特的，但是既然大人們都執意要坐滑竿，也就順他們咯。安全是不會有問題的，坐滑竿還是很好玩的，試試看。

　　我們一行人，被師傅瓜分得乾乾淨淨，除了那個叔叔，我又聽到了上山時他與師傅商量價錢時無奈的聲音……

　　其實坐滑竿與坐轎子的感覺差不多，只不過這是在黃龍坐，自然與平地普通的轎子有所差異。擔著媽媽的滑竿在我身後，姐姐在我前頭。路還很長，雨仍在下，我與師傅聊起來。

　　你們每天都這麼抬，很辛苦吧？

　　也沒什麼了，習慣成自然嘛。很少抬小姐你這麼輕的，一天有這麼一趟我們就很知足啦。小姐你從哪兒來？

　　哦，從北京。

　　北京哦！那真是好遠。小姐好福氣啊，生在首都，還能有時間旅遊。我們經常抬一些很遠地方來的，什麼美國啊，歐洲啊……

　　師傅您知道得還不少嘛……

　　嘿嘿，小姐您笑話我們。幹我們這行的，也就是在抬客人的時候能跟人聊聊天。小姐你懂美術吧？

　　是，小時侯學過，現在全忘掉了，怎麼了？

　　哎，前幾天，我們哥倆剛抬了一個美院的學生，他一路上就那麼坐在上面畫畫，也不跟我們說話。我們走的路還挺顛的，他也不怕，就一直畫，結果這小哥人還挺好，付了錢還送了我們一副畫，顏色怪好看的，不過也不知道畫的是什麼……

　　……

　　小姐您怎麼了？是不是缺氧不舒服？我停下來您吸口氧吧？

　　不用，不用師傅，我沒事，您別麻煩，就是，那個那個學生給您的畫，能不能借我……咳咳，看一下？

　　嘿，小姐我不是不想給您看，那幅畫吧，我昨天在家裡換衣服的時候就給擱家了。

　　那……您知道他是哪兒的人麼？

　　聽不出口音，普通話。頭髮半長，右邊的打得挺碎，他沒什麼話，小夥長得還挺精神。小姐您認識他？

　　恩，對，我認識。

　　本就有預感，上帝要在四川補上我遺失在北京的所有思念和愁緒。可這算是種補救嗎？這算是種償還麼？怎麼眼前，都是他的臉，平靜的，憂鬱的，哀愁的，快樂的，無謂的，傷感的，我這才發現那麼多年的時間早已將他的所有、他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印在心裡了。過去的三年裡，沒有他的歲月裡，時間並沒有將那些早已打上封條的記憶帶走，反而讓思念日復一日地鞏固它們，一天天的厚積薄發，仿佛等待的就是這個時刻。

　　可我抬頭看天，上帝老糊塗了，他沒有發現一切的可能都已經被我弄丟了嗎？他沒有感知我們之間所有的維繫都斷掉了嗎？我重合雙掌。如果您要與我將這個並不好玩的遊戲繼續，我會什麼也不說，聽憑上天的安排。但，請放過他，請讓他在今後的日子裡，忘掉一切，忘掉以前的種種，指引他，以後的生活是全新的，沒有過去，只有未來。請讓我代替他，來承受您將令命運降臨到我們身上的一切。不管是苦難還是厄運，我照單全收。請您用慈愛和溫暖使他開始嶄新的生活，使他幸福，使他快樂。至於我，我並不在乎即將面臨的生活，過去的三年是一道難以逾越的溝壑，但我邁過去了，縱然有再多的困苦和煩擾，我也會和以前一樣堅強。

　　所以，我請求您，以我的青春、自由、生命請求您，放他去過無憂的生活，帶走我。因為我之前曾向您求過太多，因為先前您曾隱忍地給了我太過飽滿的幸福，我對您的寬容和安排感激涕零。所以我請您讓那些愛我的，企圖使我快樂的，關心我的，試圖令我安全的人們去過屬於他們自己的生活。只留下我，讓我來償還，只這最後一個請求，請求您。雖您看輕這塵世的悲歡離合，但對於我們，您彈指一揮間或許就能使我們抱恨終生，所以即使您是高高在上的偉大的神，也請您憐憫我們，讓那些無辜的人們走，只揀我，就讓我用本不高貴的生命來歡喜您，直到您滿意了我所付出的為止。我以您忠實的僕人的身份請求您，放他走，我將用以後餘生的全部時間和心力去感激您，頌贊您的仁愛，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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