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繁花泣露 | 上頁 下頁
一八


  來來,坐下歇會兒再走吧,寶貝你看,雪山就在你身後呢。

  真雄渾,這種背景,一定要有高亢的藏音來配的。手忙腳亂端起DV,雪山的輪廓和陰影的排布清晰地近在眼前。突然面對它很想歎氣,深深歎息。做人有很多無奈,比如我想永遠留下來,但現實中這的確是不可能做到的。我想剝落在北京的一切,就在這裡自力更生地過一輩子,單純的一輩子,可我仍是塵俗之人不是嗎?我的頑強的理智阻止我,直到我再也沒有力氣去重新琢磨那個美好的願望。

  身後是白雪皚皚,兩側卻是一片綿延的綠色,身處自然的環抱,我覺得周圍一切空明,我呼吸著乾冷的空氣,心中安穩寧靜,這讓我忘了生活在城市中的惶恐,那些花花綠綠的繁複色彩,弄疼我的眼睛。

  不知什麼時候,林已站在我身後。他指指背上的氧氣袋,要不要?他問。

  不用,我說,起碼要到了上面呵,我可沒那麼「柔弱」。

  林點頭,透過無框的半月形鏡片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是栗色的,平靜無波。我堅信一個人的眼睛可以真實地反映他靈魂的顏色,林的靈魂是淡藍的。一個有著憂鬱故事的,淡藍色年輕男子。林擁有一雙同我一樣的內雙眼皮,比雙眼皮低調比單眼皮張揚。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立刻就會變得生動。眼角挑起一個上翹的弧度,長長的睫毛傳達著笑意。很多人都說戴無框眼鏡的人對於自己的眼睛有足夠的信心,的確,林的眼睛很好看,明亮,聚神,會有一種吸引人的力量。但這對我來說不起效果,我看林眼睛的時候,心在平靜放鬆地跳動,這不同於我和崖樹的相處,別人都說我們倆在一處的時候很奇怪,兩個人全部安安靜靜地幹自己的事,沒有一句話。其實我們六年的默契使我們只要看對方一眼就知道對方想表達什麼。可有一個秘密連崖樹都不知曉,在看他眼睛的時候,我的心,跳得像要飛出來。和他一起的十二年,處處的靜謐都響著我快速到不規則的心跳,那種激動的感覺從三年前便再也沒有了,直到現在我還經常回味它。

  林看到我發愣,便用右手在我眼前搖晃。

  好啦,休息夠啦。不做白日夢了,姑娘嘿,走啦!

  我勉強笑笑低下頭,恨自己拿得起放不下的軟弱,姐姐抱著棉衣奔上前來,林,這什麼時候才到嘛?我累都累死了。

  快了,看看,不到800米了,走吧走吧,五彩池可美可美呢……

  我們便又起身,慢慢挪動步子。

  林,你這是第幾次上來了?我打起精神來與林搭訕。

  記不得了,很多很多次了吧……具體多少?呵,我也沒有概念。

  怎麼?不厭倦麼?幾乎天天都與它打交道。心不會累麼?我實在詫異於他的淡定和從容。

  不會啊。如果你真正投入你的生活,你試著去享受這種生活,試著去愛上它,你會發現,原本以為很單調的日子,會變得快樂而且單純。

  我試著回想離開崖樹後的那三年,我是如何面對生活。似乎那三年,被我當作了六年來度過。在白天,我是快樂的,與同學促膝談笑,皺著眉咬著筆絞盡腦汁地想應付老師的辦法。開始有細心的女生湊過來問我為何看起來總是淡淡地疲憊,我黑著眼圈只是笑,告訴她們昨晚打電遊太興奮熬了整晚。到了夜,我的那如白晝一樣漫長的夜晚,清醒地,疼痛地,不能逃避的夜晚,空洞的大屋子,寬大的床在房間的正中央,我睜著眼睛把自己攤成一個「大」字,在無盡的黑暗中無助地承受思念像潮汐一般在我身體裡,發出綿延的聲響。

  那三年的日子,感覺自己是兩個人。屬於我的只有白天,而夜將操縱我的權利,交給了未知的遠方的某個沒有了音訊仿佛已逝去的人。

  那三年,沒有純粹的愉悅,亦沒有怨恨,只是茫然,只是無措。

  林是個很好的旅伴,他靜靜地走在我的左前方,不發一言。我朝他的背影感激地微笑,謝謝他,給了我一路無聲的鼓勵和無盡的空間。

  到了,林轉身對我說。我緩步上前,壓不住那滿滿的欣喜。

  真是美極。林說。

  我忍不住在心中讚歎這個男孩,他對於生命的態度令我欽佩。只有保持一顆金子般的心靈,才能正視和由衷歡喜一切真實淳樸的美。

  姐姐在身後壓低聲音陣陣歡呼,這種趨向於極致的美景,是她生平所能接觸到的,最震盪心魂的事物了吧!

  林對我們介紹,這裡湖水所含的彩色,只是反射的藍天或太陽的光,因為湖水太清澈了。我看到這一池池水,看到了瑰麗的夢幻,她們用色彩使人墜入萬劫不復,就如古希臘海上水妖一樣,用純銀般的聲音迷惑航行的船員。

  我抬頭看見了三個搭在半空的木台,有蜿蜒的樓梯通向它們。從上面能很好地俯瞰五彩池的全景。我興沖沖地爬到看臺上,明亮純潔的五種色彩,猶如一朵招展的花一樣,在我眼前,徐徐綻放。崖樹一定來過這裡吧!這種完美,他是定定不可錯過的。那他是否碰到過那位傳說中美倫美奐的仙女呢?他是否會在這個平臺上支起那軍綠的畫架,用極淡極清新的水彩,繪下她的面容?也只有他的筆觸,他的風格,他的情感,才配得上那位高傲的女神。

  北京家裡他的畫作,被裱起來錯落地掛在雪白的牆上。細膩的用筆,每幅畫,都訴著當年變幻的情緒,他是再沉默不過的人,外冷內熱,很多人都說不出崖樹確切的性格,但只要我站在那些畫前,就能感受到他那些激越的思想在極寬的領域中,天馬行空地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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