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泣露(10)_青夏

一〇

　　筆直的高速公路，兩旁的景色是驕陽下濃重的油彩。金黃的菜花，有著野生般的狂放和自由，翻著波浪，向著天邊不可知的遠處，奔騰。偶爾看到的一兩個人家，小小的瓦房，旁邊高大的樹木，越發繁盛地一片濃綠。乾淨的院落，錯落的石凳，石桌。我想著想著不覺入神，若有一條河，我解纜任其操縱我與這舟的命運。老天會不會也眷顧著我，讓我尋到那亂世中，避秦的人們呢？

　　叔叔，什麼時候到呢？

　　還有一段時間，睡會兒吧……看你，昨天晚上又熬著沒睡吧？黑眼圈都出來了……

　　黑眼圈，固然是會有的，它幾乎是我的標誌，我的裝飾。那是一種疲憊的表現，每個警覺的孩子，都會愛它。那時幾乎通宵不睡的我，第二天就總是淡淡疲倦的樣子，雖然只是失眠，但那段時間的我，仍是如幽靈般倚賴與恐懼著夜晚，夜，如白晝一樣長，而睡眠，不知被我弄到哪裡去了。

　　於是總是自己半夜悄悄從床上爬起來，戴起耳機洗點水果寫點東西將衣袋裡腐敗的花瓣換掉，拿起剪刀準備去鉸新的一批。老人們說在夜裡照鏡子是很不吉利的，有天晚上我卻忍不住拿起了圓鏡，看到自己在黑夜中發亮的眼眸，閃爍著形容不出的喜悅。

　　深夜中，除了冥想，便只有音樂最能撫慰那不肯歇息的心靈。

　　耳機裡多半是輕音樂，帕格尼尼，是我的支柱。他的思想，在極寬的音域中游走，低沉、尖細、明麗、灰黯，全聽憑他做主。消瘦的身軀，散漫的眼神，緊抿的唇線，他和他的音樂，一度成為傳奇。魔鬼，有人這樣形容他。我喜歡這個比喻，一如喜歡他的怪才和華麗的音符。在夜晚，我的一切感觀都被啟動，每一個細胞都在膨脹和興奮著。而帕格尼尼，是引導我的燈火，跳躍著，指引我前行的路。

　　到了嗎？我拉開窗簾，人山人海的所在。我極力咽住自己的厭煩，目光順著擠來擠去的人頭向上，再向上，青城山，我看到了，原木的牌匾，蒼勁的字體，淡定的姿態。終於，我到了。

　　下了車，陽光如一盆舉得很高的開水一樣，不知被哪只手掀翻了，在頃刻間，滲進了我裸露在外面的每層紋理。灼熱的光線，吞沒了我，回頭看看車裡的姐姐，一股刺鼻的防曬油味道撲面而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保持我皮膚的乾燥和清潔。被一層稠而粘的東西包裹，我在試過一次後就堅決地抵制了。望著眼前顯然還很長的路，我鼓鼓勇氣勸自己，拼命灌涼水，只要不中暑就好，膚色顧不上去管它，小麥同樣很漂亮。

　　誰知，在踏進山門的那一秒，我陡然感到了無與倫比的驚喜。鋪天的濃蔭，撒下一世的清涼。望著與自己只隔一道門的似火驕陽，恍若隔世。風，徐徐送來木本的清新空氣，我緊一緊衣襟，竟有一絲寒風將心慢慢降溫，換來一身的安寧。我淡淡地微笑，與身後的《青城山圖》合了影。

　　這，是山對我的恩賜呢……是它，送我的貴禮。

　　一路緩行，令人高興。石砌的山道，隔幾步的臺階總將在左顧右盼的我絆個小小的趔趄。好奇怪，門外那麼多擠成一團的人，到這裡，與我們同行的，卻並不多。享受空曠之快的同時還不忘問進山門時毛遂自薦的導遊是什麼導致了我所見的那種頗為奇怪的狀況。

　　「哦，他們是在買坐纜車上山頂的往返票，從上面可以鳥瞰青城山的美景。對了，請大家靠攏一點，這裡有個十分著名的景點……」又走神了，在別人鄭重發表觀點或講一些較緊要的事時，總喜歡神遊天外。聯想真是超豐富的，但也說明了我思維觸點發達，從而證明了我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但也因為我實在太喜歡在老師講課的時候看著窗外發呆，所以成績雖然還算看得過去但說實在的也真是醜陋，小魚常說，你啊理科方面真是白癡。其實他老這麼說，我也習慣了，覺得是啊，的確是這樣。但有一天突然心血來潮把一整天的理科課都聽全，聽好並一絲不苟地做了筆記後，回家拿了一套關於今天內容的卷子做，順利地半點沒有折扣地拿了滿分。但很遺憾，我並不是天天都心血來潮。

　　對了，對了，剛才導遊說到坐纜車。纜車是上山頂的必需工具，因為青城山有一段路爬起來需要幾天的時間。山勢陡峭，有一段幾百米的路程與地面幾乎都是呈九十度角的。

　　可……我望望四周，這麼好的景致，說什麼也是堅持要在實在不能徒步的地方找纜車坐的。

　　正值盛夏，四周陰涼地安靜著。偶然幾聲蟲鳴，和著鳥兒清麗的叫聲。有流動著的風，在路兩旁繁茂的樹林中穿梭，它有溫柔的手和小聲的低語，告訴我——整座林子的秘密。

　　林子深處，有明媚的花啊。她們妖嬈，她們恬美，她們芬芳。林子盡頭，有一汪清水呢。在它周圍是雪白的蘆葦蕩啊，我拂過它們俏皮的臉龐，它們便都一齊笑著俯在濕潤的水面上啦！林子很深很大，地上是軟軟的泥土，腐葉和堅果。在它的正中央，是一坪多麼好的青草地，林木都慈愛、小心地避開它，每天給它雨露的滋潤，陽光的普照，每天，用皎潔的月光當它的溫床，給它披上神秘的面紗。

　　森林裡，有精靈麼？我輕聲地問。

　　呵呵，有的有的。我聽到那風愉快地笑。

　　十五月圓的當晚，他們會來草地上聚會。互相詢問和講述一年中發生的趣事。睜大你的眼睛看仔細，你身邊的一人一物，可能都是他們的化身哦……

　　風帶著他的故事遠去了，我向他感激地點一點頭。

　　用力嗅空氣的味道，我聞到了花、泉、葦、土、果、草。蹲下身，輕輕地撥弄碧綠的三葉草。

　　站起身，心情一下子晴好。快樂，是我與青城山一同構建的，那種默契，是我的呼吸與風對話一樣自然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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