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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第三十六章

  飛速下墜,雲海張牙舞爪地迎面撲來,將她整個人吞噬掉,空氣被迅速從胸腔中抽離,凜冽的風刀子一樣淩遲著她的身體,也掠奪了她的行動力。完全沒有抗拒的能力。白霧始終濃重,即使不停地跌落,不停地跌落,也是總見不到個盡頭,下墜過程漫長得如同人類的歷史,並且不知道何時會結束。

  開始的時候她想,她就要死了。一生中,從來沒有像此刻般接近死亡,從來沒有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命將要破碎之前散發的絕望的氣息。然後她的意識就被撕裂,被淩虐,並且被拋入無限黑暗之海。當所有的思想被抽離之前,虛空之海中只剩下了那一雙冰藍色的眸子。

  「新顏!」低低的呼聲從鳳凰城主的房間內傳出來,驚動了守在不遠處的赫藍。他奔到門口,卻不能再進一步,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將那個空間隔絕起來,沒有鳳凰城主的許可,就是一隻飛蛾也無法越過。

  「城主,你……」

  氣流似乎稍微震盪了一下,黑袍主宰出現在門口,面色青白。不理會忠誠侍衛的問訊,他腳下生風,身形只是一晃,就已經遠遠離開。赫藍怔了一下,趕緊跟上去。

  走廊的盡頭,一扇雕花繁複的門等在那裡。赫藍第一次來,正不知道要怎麼辦的時候,聽見城主低聲吩咐:「你留在外面。」

  門無聲滑開,乳白色的寒氣立即流瀉出來,叢惟走進去,仿佛是被融化進了那流動的霧氣中。合上的門將光線關在了外面,黑暗中寒氣如同溫柔的海濤裹著他向前走。這裡沒有人會看見他手臂的顫抖,也沒有人會注意到他額角滴下的冷汗,在這裡,他不是世界的主宰,只是一個鼓起勇氣面對自己的人。

  即使看不見,來過無數次的這間房間,也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紋。他停下來,手掌觸到一片冰冷光滑的平面,巨大的結晶體本身散發著幽幽的螢光,雖然暗淡幽微,在黑暗中卻也還是能勉強看見些許部分。

  滾燙的熱力從掌心溢出,手下的萬載冰魄竟然開始融化,手掌覆蓋的地方,漸漸變作一汪越來越深的清水,乳白色的寒氣逐漸消散,微微漾動的水下,露出一張和新顏一模一樣的面孔。

  冰藍色的眸光泛起些微波瀾,某種痛徹的情緒浮上來,不動聲色地打破了叢惟臉上堅冰一樣的偽裝,苦澀愧疚的笑容在嘴角泛開,聲音仿佛遊魂一樣從自己口中逸出來,「我又來了,本來已經說好不再來的。可是,為了她,不得不來……」

  修長蒼白的手指進入冰寒刺骨的水中,水草一樣輕輕拂動著,觸到同樣蒼白而且僵硬的臉龐,「現在的我無能為力,只能再次傷害你……」指尖顫抖著劃過皮膚,一串血珠仿佛殷紅的瑪瑙流進青玉盤中,「我留下你,竟然是為了這樣的時刻,你一定更加恨我了吧?」水中暈染開淡淡的霞色,不復清澈,卻漾動著妖豔奇境般的幽光,叢惟垂下的眼瞼遮住了所有的情緒,嘴角抿起來,整個人瞬間變得冷硬:「可是只有這樣才能救她,我只好讓你恨了。」

  手突然從水中揚起,帶起緋色的水霧,彌散於整個空間。一股強大的旋風從他的胸口噴薄而出,席捲整個房間,染了血的水霧被合成成千上萬的水滴,被旋風挾著,飛速旋轉,越來越快,整個房間都似乎變得扭曲不定。叢惟舉臂齊胸,看準時機用力向兩側震開,沉喝了一聲:「去!」一瞬之間,滿室飛舞的水珠像是突然之間突破了某種極限,消失無蹤。

  風停下來,衣角袍袖尚未落定,冰魄中央的那張臉龐已經起了變化,原本鮮明如生的模樣漸漸枯癟下去,就像是被耗盡了水分的鮮果,無可避免地開始腐爛風乾。

  叢惟看著那張臉逐漸枯如黃葉,不由自主握緊雙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仿佛這個樣子就能握住正於眼前消逝的最後一絲紀念,不讓它溜走。胸膛劇烈地起伏,窒息感卻不曾減退分毫,他深深地吸著氣,借此維持著自己的冷靜。「對不起……」努力的控制完全不起作用,一個名字憋在胸口,無論怎麼逃避抑制,終於還是脫口而出:「對不起,蔻茛。」

  黑暗的混沌中,冰藍的眸子是唯一的光源,是她在無邊無際的下墜中唯一可以掌握的依憑。當絕望成了習慣的時候,麻木就是終點。新顏死死盯著那光,如同與他對視,在一無所有的虛空中,再跌落死亡之海前的瞬間,如此長久的凝視,似乎將一股沉睡已久的力量從她身體深處喚醒。

  記憶如潮水般湧入一般無可抑制,洶湧而來,不顧她的抗拒,強硬地、霸道地,將她的思緒扯回到許久之前。

  她清楚地記起了平生第一次看到那雙冰藍眸子時心中的震撼。幾乎是第一眼,她就被那藍色眼眸中糅合了悔恨的悲傷所淹沒。他垂目看著她,問她:「我會讓你成為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你是否願意留下來?」

  也許因為他眼中的渴切,她發現自己還沒有完全明白他話中地意思,就已經點頭答應了。怎麼能忍心讓這樣悲傷的一個人失望?

  只是為什麼他眼中悲傷更重了呢?

  以後的日子裡,不管是在什麼樣的場合,不管他是在沉思或者微笑,在她的眼中,那一抹黑色的身影,總是被染上了深沉的悲哀。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安靜地看著身邊的人們熱烈地討論策謀,好像那一切的熱血征戰都與他無關。

  別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他微笑的表情下面近乎透明的寂寞。那種寂寞時時刺痛她的眼,讓她忍不住悄悄關注他。說不清楚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卻漸漸發現目光再也不能從他身上移開。終於有一次,她忍不住問他,為什麼那麼寂寞和悲傷,叢惟驚訝地瞪大眼,隨即釋然地微笑,他說:「只有你能看出來,因為我們本就是同一種人。」

  漸漸地,在他們目光偶然相遇的時候,他的臉上有了笑容。他開始願意單獨對她說些話,一些看似漫不經心說出來,卻字字敲動心扉的話。開始她懷疑是自己多心,直到那一次為了救他而受傷,從沉沉的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就看見了那雙冰藍色的眸子。

  目光有些不一樣了,恐懼佔據了全部的情緒,他死死抱住她的臉,指尖的冰凉卻意外溫暖了她的心。看得出他心情激蕩,無法順利成言,半晌,才沙啞著嗓子沉聲道:「別再這麼做了。」

  射中胃部的那支箭幾乎要了她的命,這句話卻讓新顏幾乎忘記了疼痛。沉浸在若隱若現的喜悅中,使她忽略了身邊人們的變化。直到有一天,師項來向她辭行,鐵青的臉色和略微急促的呼吸,讓他那張一貫從容不迫的面孔看起來有些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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