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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主人給她喝了酒?」本無權干涉的,可還是忍不住問。

  叢惟立即察覺到她的不贊同,目光飛快地掃過她掩藏在黑布下的臉,思慮著,點了點頭。「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索性坦然接受吧。」

  「朱凰終究會想起以前的事情的。」她有些焦急,卻小心地沒有說出後面的話。想起以前的事情,便終究還是會離去,同樣的傷痛,何必要經歷兩次?與鳳凰城主近在咫尺,他的傷就是她的痛,這也是命定的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看著這個忠心的護衛,叢惟冰藍色的眼睛裡浮起暖暖的瞭解,「當年她離開的時候我就說過,全憑她決定。她要留,固然好。她要離去,我絕不阻止。如今也是一樣,無論她想做什麼,我都隨她。」

  「主人你何必如此?」難道一次還不夠?青鳶不明白,明明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結局,為什麼還要樂此不疲地去親身試煉?

  「是我欠她啊,青鳶,是我欠她的。」叢惟喃喃說著,朝雲荒澤的方向走去。

  「主人莫不是將對蔻茛的歉疚也轉移到了朱凰大人的身上?」一句話衝口問出,青鳶立即就後悔了。

  果然,叢惟止住腳步,望向她的目光被蒙上了一層寒霜。青鳶垂下頭,不敢造次。雲荒澤在他的身後變幻著夢幻般的光線。

  「青鳶,」他的聲音輕冷,聽在她耳中,不寒而慄,「如果這話是別人問的,我就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冷汗順著額角滾滾而下,什麼都可以說,卻絕對不能觸及這個最隱秘的痛處,青鳶心中一千遍一萬遍地自責,不是因為對他的敬畏,而是因為這隱秘的殺傷力實在太大,即使是身為主宰的他也無法等閒視之。

  叢惟不易察覺地歎了口氣,「幸虧是你……」他看著她,「別再問這種問題了。」

  「是。」青鳶心底仍在顫抖,垂著頭,不敢看對方。良久,聽見主人低聲說:「把新顏捲進這個世界,從一開始就是錯的。我卻還要一錯再錯……也許你說的對,我把欠蔻茛的那一份,也算在了她的身上。」

  她抬起頭,主人就站在雲荒澤畔,沼澤金黃色的光芒在他臉上變幻,勾畫出一重又一重的面具,重重疊疊,掩藏真心。青鳶知道,自己剛才那個冒失的問題,將主人從朱凰回歸的喜悅中驚醒了過來,也許今後很久,都無法再現了。

  「主人,不早了……」她諾諾地說,從沒有如此般不知所措。

  叢惟卻仿佛沒有聽見,忽然蹲下身子,捧起一掌金色的泥,「新顏她還缺一頭青牛。」

  新顏倚在窗邊,隔著半個梧桐宮,遙望著巨大山體的縫隙間,映亮天空的金黃色光芒,沉沉思考著什麼。大概是喝了叢惟那杯酒的緣故,與去時的虛弱相比,她的身體狀況已不可同日而語。於是堅持要自己走回來,打發緋隋離開。那女子雖然傲氣不亞于一男將軍,卻對她格外恭謹,雖然不情願,也只好遠遠跟著,送她回到住處便立即離去。

  室內沒有光亮。新顏記得這個世界的人們,是用一種能夠吸收蘊藏日光的熏霓水照明的,她回來後找了一圈,沒找到,也就隨意了。窗外金黃色的光芒雖不算耀眼奪目,在暗夜中也將這房間內的情形照得通亮。

  叢惟中斷談話或許是對的,要一下子接受這麼多東西,她需要時間整理。金黃色的光線在她臉上變幻著,新顏努力想理出點頭緒來。

  這是與她來的地方平行的世界。照叢惟的說法,這個世界有夢想卻沒有生命,而那個世界有生命卻沒有夢想,兩邊相輔相成,人類才能不斷延續。可是叢惟所說他賦予萬物生命是什麼意思呢?難道說這裡的草木禽獸,還有這所有的男人女人,都是被他賦予了生命?萬物之母嗎?新顏訕笑,那就是神了。不知為什麼,即使知道他主宰著一切,即使知道他法力無邊,她還是篤定地認為鳳凰城主也只是個人,或許與眾不同,也還只是個人。

  想到這裡,一幅久遠之前的印象突然闖入腦海,似乎,在某一個時刻,她也說過這樣的話。她對那個黑衣的主宰說,你也只是個人。別的記不大清楚了,那時對方的眼神卻牢牢地刻在了她的心裡。那雙冰藍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眨也不眨一下,眼中光華盈動,似乎有意外,更多的卻是感動。不止是感動,即使此刻僅憑著模糊的印象回想,新顏還是立即能察覺到那裡面的情緒。

  她閉上眼,金黃色的光芒微弱地投射在眼皮上,淺淺的甜蜜隨著那印象的逐漸清晰漫上來,她仿佛聽見那如雪山冰湖般清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聲音裡有太多被刻意壓下去的激動:「你是第一個對我這樣說的人。你是唯一一個把我當作人看的。」

  不由自主握緊拳頭,為什麼會有一種悲傷的心痛彌漫出來呢?新顏把頭靠在窗櫺上。「可是我又怎麼能怪別人呢?」他接著說,笑意裡充滿了苦澀,「誰讓我跟別人都不一樣。」

  跟別人都不一樣?這是什麼意思呢?新顏想,或許,因為是主宰的緣故吧。

  「你沒有睡?」門口突然傳來的問話打破了滿室的靜謐,讓新顏猝不及防地驚了一下。她尋聲望過去,昏暗的光線裡看不清來人的臉,然而那人從容儒雅的身形卻讓她立即明白了他的身份。

  「師項?」她輕輕喘了一下,口氣帶著埋怨,「你嚇了我一跳。」

  「我看見你視窗好像有人,就過來看看。」他走進來,在她面前不遠處停下來,「本以為你已經睡了。」

  「睡不著。」不知是不是因為定襄的緣故,這個世界裡,師項總給她一種親切的感覺,這和面對叢惟時不一樣。叢惟就像是沉靜的湖水,即使在說話的時候,也讓人覺得無比沉靜。他身上有一種深不可測的包容力,面對他,只要看見那雙眼睛,新顏總不由自主地有一種被淹沒的感覺。那平靜的語調和悠遠難測的目光,就仿佛洪荒一樣輕易將她席捲,讓她無暇思考無力掙脫。

  而師項不一樣。他如風,能讓人輕易體察到他的存在,卻絕沒有那種鋪天蓋地的壓迫感。師項讓她覺得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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