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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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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倒掛在樹上,小結巴(小啞巴後來被鎮上小孩改名為小結巴了)站在樹下仰著頭,我們在討論關於大人如何挖小孩的問題。 那個時候,已經黃昏了,夕陽歪歪扭扭地落在鎮西頭煙筒上,那個煙筒每到傍晚就會冒出灰白色的煙,我好幾次想去拜訪一下那個煙筒,可是每次走到鎮口,發現那個煙筒還是遠遠的,它就像月亮一樣,我走它也走。 那天,灰白色的煙越過夕陽冒出來的時候,劉一背著他的黑色的書包回來了,他的書包裡有很多精美的作業本,書包的正面是三個衣著鮮豔的男人,明明是三個男人,劉一卻說那是「小虎隊」,真是搞不懂。 當背著小虎隊書包的劉一聽到我們討論挖小孩的問題以後,非常不屑地笑了,他說:「你們這些小屁孩懂什麼呀?小孩不是從土裡挖出來,而是從女人肚子裡生出來的!」 這個秘密實在太大了,我驚得差點從樹上栽下來,「那怎麼生?從哪裡生?」 「當然是從屁股那裡生了!笨蛋!」劉一鄙視地仰視著我倒垂著的臉蛋。 「啊?那、那、那、那像、像拉、拉粑粑一樣?」小結巴也十分驚奇地問。 「差不多了!」劉一得意地說,他覺得他比鄉下小孩聰明很多。 「那小孩是怎麼鑽到女人肚子裡的?」我突然想到我以後也會變成女人,那麼大的小孩從屁股裡鑽進去,一定很疼吧?我沒有拉過小孩,去年的時候倒是拉過蟲子,為此爸爸還給我吃了好幾天的藥。 「男人和女人呢,先親嘴,然後擁抱,然後脫光了衣服睡在一個床上,半夜的時候,就會有小孩鑽到女人肚子裡,就這麼簡單!」劉一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邊說邊向自己房間走去,他來了以後,茗茗診所就又沒有病房了,他就睡在以前丁香媽媽睡過的房間。 「可是,小孩到底是從嘴裡鑽進去,還是從鼻孔裡鑽進去,還是從耳朵裡鑽進去,還是直接從屁股裡鑽進去的呀?」我從樹上跳下來,跟在他屁股後面,我覺得我說的哪一種「孔」,也不能容下一個小孩鑽進去。 他走進自己房間,把房門一關,說:「我要寫作業了,別煩我了,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切!明明他也是小孩,為什麼他可以知道,我就不能知道? 為什麼什麼事情都要等長大了才能知道,大人們也喜歡那麼說,好像「長大」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似的。 2. 劉一關於生小孩的理論深深震撼了我。晚上,我靜靜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雖然我對大人們「挖小孩」的說法早就產生了懷疑,但是說小孩是從屁股里拉出來的,這也未免太離譜了,且不說那些小孩是怎麼鑽進去的,就是鑽進去了再出來,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連稍微粗一些的大便我拉起來都很費力,那麼大的小孩,豈不是要把屁股撐破了?想到這裡,我驟然害怕起來。如果劉一說的是真的,那麼空氣中可能充滿了肉眼看不見的小孩,專門等著脫光衣服的男人和女人親嘴擁抱,然後鑽到女人的肚子裡。 想到這裡,我坐起來,悄悄走到堂屋,拿了爸爸常用的藥棉,把耳朵和屁股還有嘴巴裡都塞上,然後蒙上頭,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這才安心睡去,那一夜,小孩的啼哭貫穿了我的整個夢境,我能感覺到他們在我耳朵裡掙扎,他們希望通過耳朵鑽到我的肚子裡。 早晨醒來,那小孩的啼哭依然在耳邊持續,我咬咬自己的舌頭,不是夢。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堂屋,發現孫媽媽抱著孫樂樂一臉焦急地坐在堂屋裡,陳豪天忙著找孫樂樂的血管,腦門上已經紮了好幾個針眼兒了,孫樂樂一看到陳豪天就跟見到魔鬼似的大哭,在小孩的眼裡,那些拿著尖利針頭的龐然大物,就是魔鬼吧?可見我們所討厭的東西,不一定就是會對我們不利的東西。 孫媽媽似乎又瘦了些,當然,就算她瘦了,她也還是個胖女人,身上的肉在線衣下面一綹一綹的。 我搖搖晃晃地揉著眼睛走到堂屋,孫樂樂的小扁腦袋一歪,看到我,竟然笑了,咿咿呀呀地跟以前的小啞巴似的不知道在說什麼,身子伸著就要向我這邊來。 我不知道孫笑笑和馮小如結婚後,有沒有脫光衣服親嘴擁抱,如果有的話,那麼我嚴重懷疑孫樂樂是孫笑笑和馮小如的小孩,她和他們長得都有點像。 孫媽媽看了看我,拍了一下孫樂樂的屁股,罵道:「怎麼跟你哥一樣沒出息?見了她就神魂顛倒的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陳豪天趁著孫樂樂稍微安靜的這個空擋,一針紮下去,孫樂樂的小臉立刻變了形,眼睛無助地望著我,我一陣心疼,但並沒有理她,徑直走到院子裡的廁所。 劉一正把什麼東西放進褲子中間的小洞洞裡邊,看到我直愣愣地看著他,他滿臉通紅地翻了翻白眼,真是無聊得很,上個廁所還臉紅什麼,躲躲藏藏的,我在幼稚園的時候什麼沒見過呀?我知道男孩和女孩尿尿的地方是不一樣,記得當時我還覺得非常不公平,因為我也想站著尿尿。 那一天,鎮裡發生了一件十分巨大的事情,就是鎮長死了。對於鎮長的死,有很多種傳聞,有人說他是鬼附身,有人說他是心臟病,總之他吃著吃著飯,突然就死了。其實鎮長到底是怎麼死的,我並不關心,我關心的是,聽說鎮長的葬禮將操辦得非常壯觀,將連續十五天,天天晚上唱大戲,鎮裡的居民和小孩們,都為此而感到雀躍。小結巴還說,要是鎮長多死幾次就好了。 正是因為鎮長死了以後要唱大戲,所以幼稚園暫時停課了,戲臺子搭在幼稚園的大院兒裡,戲班子也住進了幼稚園,孩子們都像看耍猴的一樣,坐在幼稚園的牆頭上,看著那些戲班子裡的人進進出出,忙忙碌碌,那種感覺,比過年穿新衣服還要開心。 3 唱大戲的第一天,刮了一天的灰黃色的風,到了晚上,風竟然停了,月亮也冒出來看戲。月光下的幼稚園燈火通明,老頭老太太和小孩們早早的吃了晚飯,搬了板凳占位置,嘈雜的人群裡,傳來咿咿呀呀的聲音,鬼哭狼嚎的,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劉一折騰到樹杈上,自己則倒掛在樹上看得不亦樂乎。 那天上演的是《八王別雞》,我想那個背上插著彩旗的就是「八王」了,不過卻沒有看到雞,戲雖然看得不太懂,但是那些繽紛的油彩和華麗的戲服吸引了我,就在那一天晚上,我有了人生中第二個理想——就是穿上好看的戲服,塗上美麗的油彩,站在舞臺上風光無限。 至於第一個做神雕俠侶的理想,於我而言,已經不能不能實現了,因為孫笑笑早就叛變了。 那天晚上,我還看見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馮叔叔。 說實話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馮叔叔了,其實不是沒有機會看到,而是我在避開可能遇見他的任何地方,或者遠遠地看見了,我就匆匆跑開。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馮小如死後,我就變得非常害怕馮叔叔,馮叔叔于我而言,似乎變成了內心深處的某種禁忌,不能觸摸。 那天馮叔叔坐在第一排,仰著頭,還不時顛著腿附和著舞臺上的節拍,當那個穿著漂亮衣服的女人拿劍割脖子的時候,我看到馮叔叔抖動著嘴唇,鼻涕流到了嘴巴裡。我懷疑馮叔叔變傻了,連我這個小孩都知道那個女人是演戲假死,他還不知道麼?他居然還哭? 戲散場的時候,劉一抱著樹枝死活也不敢下來,我示範了許多次,劉一依然抱著樹枝發抖,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才瑟瑟發抖得跟個狗熊似的慢騰騰地從樹上一點一點滑下來,仿佛地上埋了地雷似的。 幼稚園的大院裡已經空落落的了,連那些炫目的燈光,也變得無精打采的,五歲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散」的落寞,整個觀眾席,就剩下馮叔叔一個人,還呆呆地坐在原地,一動不動。戲臺上有個人大聲敲了聲鑼,喊道:「哥們兒!散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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