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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丁香小姨沒吭聲,陳豪天爸爸也沒再吭聲,只是捧著飯在雪地裡站著,還不時彎腰捂著飯碗,好像擔心飯菜涼了似的。

  過了許久,丁香小姨以為陳豪天爸爸已經走了,悄悄打開門,看到依然站在門口的陳豪天爸爸,肩頭和頭頂落了一層雪,她略略抖動著肩膀,捂著嘴,也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然後,她猛然撲到陳豪天爸爸的懷裡。

  陳豪天爸爸的手臂像小黑的翅膀一樣張開,一隻手端著碗,另一手訕訕地,卻不敢去抱丁香小姨,如果那個時候我就看過了《泰坦尼克號》的話,我一定會覺得陳豪天爸爸那種姿勢特別像男主角傑克,他們的愛情起航了。

  我心情莫名壓抑,把瓶子裡的新鮮雞血晃了晃,一口氣喝光,那凍雞血真是透心地涼。我看了媽媽一眼,媽媽還是那麼後知後覺地笑著,我喃喃地說:「媽媽,他們苟合了。」

  「苟合」這個詞也是從孫媽媽那裡聽來的,一聽就不是什麼好詞兒,我想就是一對狗男女合到一塊的意思。

  那天晚上,我又是噩夢連連,夢到做山神的爺爺在和妖怪打鬥的時候,受了很重的傷,爺爺就像臨死前一樣,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我決心要救爺爺,於是出門去採集仙草,可是一出門才發現,十裡鎮沒有山,只有一望無際的平原,十裡鎮更沒有仙草,只有小麥,那些小麥被壓在大雪下面,像爺爺一樣奄奄一息。於是我就跑到河坑,看到我的雪人從雪墳堆裡爬出來,自己給自己裝上胳膊和頭,咧著猩紅的嘴,向我沖過來,於是我轉頭就向家跑去。屋裡的煙筒從牆壁上伸出來,冒出灰白色煙,那些煙就是西遊記裡妖怪出現時候的煙一樣,煙落下來,凝聚成一個新的雪人,也是灰白色的。陳豪天爸爸和丁香小姨還是抱在院子裡上演泰坦尼克,照片上的媽媽,眼睛裡流出了血。

  這可真是一個驚心動魄亂七八糟的夢。我睜開眼睛,爺爺的照片在櫃子上笑。我連忙起身,還好,堂屋媽媽的眼睛並沒有流血。我光著腳,跑到院子裡,看到屋子裡的牆壁上,果然還是冒著煙,不濃不淡,忽上忽下,顯得很曖昧。

  我定定地望著煙筒裡的煙,那些煙一會變成妖怪,一會變成魔鬼,慢慢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氣裡,於是我覺得空氣裡立刻充滿了妖怪的味道,不由打起了寒戰。

  丁香小姨在廚房做好了飯,一眼看到我在院子裡發抖,急忙跑過來抱起我,「你這個傻孩子,怎麼光著腳站在雪地裡呀!」

  她終於對我說話了,終於。

  然而,我的心裡沒有一點欣喜,夢裡媽媽的眼,在流血。

  9

  那一天,丁香小姨的心情格外好,無論是做飯還是掃雪,嘴裡都哼著歌。

  由於下大雪,幼稚園又太冷,很多小朋友都生病了,來陳豪天爸爸家裡打針的小孩比去幼稚園的還多,所以幼稚園就暫時停了課。我百無聊賴,想跟丁香小姨送給我的布娃娃玩過家家的遊戲,可是卻如何也找不到它。

  這時我才想起來,我那天一氣之下在布娃娃上寫上「丁香」兩個字,讓它到門外的槐樹上掛樹思過去了。

  大雪過後,所有的樹枝上都裹著一層雪糕,爬樹也變得濕冷起來。布娃娃在門外的大樹上顯得楚楚可憐,它的身上也裹了一層晶瑩剔透的雪,仿若一個雪人。我突然靈光一閃,藝術家的靈感,總是喜歡突然襲擊,我想到堆出最逼真最完美的雪人的辦法了,而且還可以動!

  我趁陳豪天爸爸忙碌的時候,偷偷地拿了他一些感冒藥,那些藥因為最近使用次數多,就放在桌子上。我把藥裝到一個空藥瓶裡,晃悠悠地出了門。

  我來到河坑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小啞巴正在對著雪人的墳堆發呆,看到我,她竟然表現得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說著鳥語,怕是連小黑也聽不懂。

  我假惺惺地沖她笑笑,她竟然紅了臉。

  我得意地晃著藥瓶子,說道:「知道這是什麼嗎?」

  小啞巴茫然地搖搖頭。

  「你知道我陳豪天爸爸是神醫吧?」

  小啞巴又茫然地點點頭。

  「這就是我陳豪天爸爸治療啞巴的靈丹妙藥,很貴的哦?」

  小啞巴的眼睛裡立刻閃出了明亮的星星。

  「想要嗎?」

  小啞巴狠狠地點點頭,下巴都快碰到腳面了。

  我把藥瓶遞給小啞巴,讓她站在墳堆邊上,對她說:「你吃完藥,在這裡站一晚上,明天就可以說話了!」

  小啞巴充滿感激地望著我,眼睛裡閃著淚花,嘴巴略微抖動,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她就著雪,把一瓶藥一口吞盡——也不嫌苦。接著她就一本正經地站在墳堆旁邊,眼睛裡充滿了期待和希望。

  我冷笑,跟我吸血鬼丁厭鬥,你還差點兒!

  我看看天,陰沉沉的,估計還得下雪,可是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從地上抓起一些鬆散的雪,扔到小啞巴身上,這個時候,小啞巴已經昏昏欲睡了。

  我擔心她不小心睡著了倒在地上,這樣我就不能得到一個站立的雪人了。於是我在她腳上堆了點雪,澆了點水,等雪水凍得堅實以後,才放心地離開。

  這個時候,天黑了,又落雪了。

  那天晚上,我的心情很舒暢,因為明天一早,我就可以得到一個會動的雪人了,這太完美了,太藝術了,雖然那個時候我不懂行為藝術,但是小啞巴雪人就是一件完美的行為藝術。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哼著那首《人在旅途》,覺得自己也活得很瀟灑。陳豪天爸爸忙著給病人們輸液,根本沒發現感冒藥少了,當然也顧不上做飯了。丁香小姨的眼神跟火爐子似的,把飯送到爸爸手邊,然後照顧著我就著雞血吃了晚飯。

  那個晚上我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夢裡看到煙筒裡的煙又變成了雪人,我的雪人從墳堆裡爬出來,站在窗外直直地望著我。我騰地從夢中醒來,臥室裡很安靜,整個世界都安靜,夜黑的仿若油墨一般,院子裡的雪映得窗戶很亮,窗戶上一個人影直直地站著,那人影很小,一看就是小孩,或者……雪人……

  噩夢裡的雪人真的來了?我的雪人,真的自己從墳堆裡爬出來了嗎?還是……煙筒裡的煙變成了雪人妖怪。

  我從床上坐起來,大叫著:「小黑!小黑!」

  小黑在外面的屋簷下撲閃著翅膀,嚇得那個人影一下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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