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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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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二天,丁香老師讓我們排著隊去河坑堆雪人的時候,她眼睛還是紅紅的,從早晨起來她就沒有跟我說話,直到中午都沒有,我心裡有些失落,但是我不能就這麼妥協,她可是要搶我爸爸的人呀! 下雪的時候,河坑的四周和坑底,都積滿了雪,河坑附近的人家,也會把雪從房頂上掃進河坑裡,於是那個河坑就變成了一片雪的天地。 我們沿著坑坡一路滑下去,沒過多久,坑坡上就被大家開闢出了好幾條光亮亮的雪滑梯。 因為我的藝術家天賦,我對別的小孩和丁香小姨堆出的圓錐形身體和圓球腦袋的雪人感到不屑一顧,並表現出極大的鄙視。 我堆的雪人是這樣的: 雪人的身體用廢磚支撐,周圍砌上雪,做出身體、胸部、臀部和腿的輪廓,然後用細線綁幾個玉米棒子軸,再堆砌上雪做胳膊,臉部最耗費功夫。 先堆起一個大雪球,澆點水凍硬了,然後再用鉛筆刀在雪球的一側雕刻出鼻子、嘴巴和眼睛。最後再在雕塑的身體的脖子上澆點水,把腦袋放上去,手扶著腦袋在脖子上壓幾分鐘,腦袋和脖子就凍在一起了。 這樣,整個雪人,就有鼻子有眼,有身體有脖子,除了個子比較小一些,和真人就沒有什麼區別了。 雖然我的雪人得到了同伴們極大的讚賞,但是丁香小姨卻什麼都沒有說。難道我的雪人還有缺點嗎?我仔細打量著自己的作品,它好像確實不夠完美。 比如,用煤粒做的眼睛不夠有神,顯得有些黯淡,雕出來的嘴唇有些厚,而且也過於蒼白。 當時臨近春節,鎮裡正開展著轟轟烈烈的殺豬運動,屠宰場就在河坑邊上,每到傍晚,豬的慘叫聲都能貫徹天空,直入雲霄。 於是我央求屠夫叔叔給了我兩顆豬眼和一小盆豬血。 我把豬血含在嘴裡,再噴在雪人的腿上,這樣她就有了一條鮮紅的褲子。本來計畫把豬眼鑲嵌在雪人的眼睛上,可惜豬眼太大,而且軟,鑲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只好作罷。 那個雪人,依然是個不完美的藝術品,所以丁香小姨必然漠視它的存在。 作為極具責任感的藝術家,是不能允許失敗的作品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於是我決定再做最後一次努力,如果還是未成功,就乾脆毀掉它。 我找來了黑色的玻璃球,擦上點豬油,做眼睛,這樣,眼睛果然有精神了。我又用最後一點豬血,給雪人塗上口紅,再從家裡拿來廢舊不穿的上衣,給雪人套上。如此裝扮下來,雪人果然栩栩如生。 那是另外一種栩栩如生。 烏黑的眼球,血紅的唇襯著雪人的臉格外蒼白,不是很合體的上衣,顯得雪人的身體空蕩蕩的,鮮紅的褲子由於豬血的滲入不均勻,也顯得斑駁不堪。 雪人是栩栩如生,不過卻好像栩栩如生的地獄使者,殺豬的叔叔看見了,叫道:「誰堆這麼個玩意兒,跟死人似的,趕緊拆掉!」 我決定拆掉,並不是因為它跟死人似的,而是因為它實在是個失敗的作品。 可惜,雪人凍得過於瓷實,我拆了幾下,紋絲不動。 天黑了,一片霧濛濛地黑暗中,河坑被積雪映得泛出淒冷的銀光,銀光下,我的雪人「亭亭玉立」,破舊的上衣在寒風中飄舞,猩紅的唇尤其顯眼。我看著我的作品,心裡莫名冒起一股寒意,丁香小姨吹哨子集合了,我急忙扔掉小鐵鍁,跑過去和大家聚在一起。 7 吃晚飯的時候,誰也沒說話,餐桌上仿佛壓了一個巨大的雪球,重重的,冷冷的。天剛剛擦黑,雪又下了起來,兩個雪片就能頂一片小黑的羽毛,般大小真是鴉毛大雪。 陳豪天爸爸開了一瓶二鍋頭,酒瓶泡在半盆熱水裡,丁香小姨也是默默地吃飯。 我抬頭看了看照片裡的媽媽,故意大聲說:「媽媽,我要吃飯了!」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我覺得這種氣氛太壓抑了。沒想到話一出口,陳豪天立刻瞪了我一眼,丁香小姨乾脆放下筷子,一聲不吭地回自己房間了。 蜂窩煤爐上罩了個大煙筒,煙筒從堂屋牆壁上一個洞洞裡伸出去,如果在院子裡,就給看到灰白色的煙。 陳豪天爸爸倒出一杯冒著熱氣的酒,看了我媽媽一眼,一飲而盡。我草草地就著冰血吃了幾口饅頭,走向門口,丁香小姨粉紅色的窗簾不冷不熱地亮著,她房間裡伸出來的煙筒,也冒著灰白色的煙。 丁香小姨一整天,幾乎看都不看我一眼,更不要說說話了,不僅是她,陳豪天也變得怪怪的。難道我維護自己的媽媽,錯了嗎? 我翻出爺爺的照片,如果爺爺在身邊的話,他會怎麼說呢?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我打開窗戶,讓小黑飛進房間裡。院子裡白茫茫的一片,雪花在夜空中跳著詭異地舞蹈,晃悠悠地落下,也不知道我在河坑裡的雪人怎麼樣了?那夜幕下的雪人,留給我很深的印象,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它冷著臉向我走過來,嘴裡還不停地說:「為什麼讓我死,你卻活著?為什麼你要殺掉我,你卻活著?丁厭,你天生就是個該死的人!」 這恐怖的一幕,一直持續到我的夢裡,我的夢裡,雪人用它玉米軸做成胳膊,狠狠夾住我的脖子,讓我透不過氣。 第二天,當我忐忑不安地來到河坑的時候,我的雪人已經支離破碎了,身體的各個部位淩亂地散在河坑的四周,雪人的頭無助地躺在地上,烏黑的眼珠不甘心的望著天空。 我不禁心頭一酸,雖然我自己原本也打算廢掉它,可是,它真的被別人肢解,我又無法接受,我無法接受我的作品如此慘烈地被蹂躪,我小心地把雪人的屍體收斂在一起,用雪給雪人做了一個銀色的墳堆,並且還煞有其事地燒了幾頁作業紙給它,以做弔唁。 我站起身,目光中充滿了悲憫而壯烈的神情,我決心重新做一個完美的雪人。就在我躊躇滿志的時候,鎮裡的小啞巴突然拍著手在墳堆邊上跳起來。 一旁的小朋友說,還是小啞巴厲害,三下兩下就消滅了雪人妖怪。 我恨恨地看著她。 我以前很怕她,因為她總是從某個莫名的角落沖出來,打你一巴掌,然後逃得無影無蹤,她和我一樣,並列鎮裡居民最討厭的小孩首位。雖然如此,但是我們同病卻不相憐,反而暗中較勁兒了很久。但自從丁香小姨告訴了我關於媽媽的事情以後,我便再也不怕她了, 現在,這個小啞巴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擅自肢解了我的雪人,這簡直是對我的侮辱,不要以為丁香小姨不理我了,我就變得好欺負了!哼! 我咬咬牙,指著小啞巴說道:「你給我等著!你這個啞巴!」 小啞巴手忙腳亂一臉無辜地比劃著,我也不知道她在比劃什麼,估計不是什麼好話,十有八九是在罵我。 8 雪還在不停地下,家裡的氣氛也還是冰天雪地,一放學,丁香小姨就把自己關在自己的臥室裡,陳豪天爸爸做好了飯叫她,她也不吃。吃晚飯的時候,我和陳豪天爸爸默默地坐在餐桌旁,陳豪天爸爸這次沒有看著媽媽吃飯,而是邊吃邊看著丁香小姨的房間。 後來,他終於忍不住站起來,盛了一碗米飯,放了些番茄炒雞蛋,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向丁香小姨的房間。到了門口,他咳嗽了一下,猶豫了幾秒鐘,敲了敲門,說:「丁香……我把飯給你端過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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