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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拿竹條子指著我說:「反了,你敢還手了?!拿書包打我?」

  聽到她冤枉我,又想到上面那些話,我越來越激動,沖上前一把奪過她的竹條子,指著她說:「我告訴你,你今天這樣對我,等你老了沒人養沒人管的時候不要後悔!我會加倍還給你!」

  她頓時就愣住了,呆呆地看著我一動不動。

  我厭惡地甩掉竹條子,回到自己的房間,「砰」的一下重重關上門,拿出walkman和耳塞——她必定要罵個不休,我只能堵住耳朵。

  耳朵裡是很純正的嘰裡呱啦的英語聲,媽媽不許我聽流行音樂。

  難道她沒有追過來使勁拍房門使勁罵我?我摘下耳塞,外面靜悄悄的。真是破天荒,媽媽居然偃旗息鼓了。

  她不罵我,我心裡反而不安起來,擔心自己剛才的話是不是說得太狠太絕情了點,會不會太傷人了。

  一直以來,我都逆來順受,在媽媽面前我就是一個天生活該挨駡的小綿羊。

  小時候她打罵我,我哭,她怕我哭聲太大讓鄰居笑話便威脅我說再哭就捂死我,我便不哭,一直到現在哭的時候我都只會默默流淚而發不出聲音。後來漸漸習慣了她教育我的方式便不做任何抗爭,變得有點厭世有點冷漠,讓她罵讓她訓斥,連頂嘴我都懶得頂。因為知道說什麼都是沒意義的。一切都沒有意義。那天那句「我告訴你,你今天這樣對我,等你老了沒人養沒人管的時候不要後悔!我會加倍還給你!」是我第一次對她說這樣的狠話。

  聽到門外沒動靜,心裡有點害怕,猶豫再三,我悄悄地把門打開了一條小縫。

  我看到媽媽癱坐在沙發上。她拿毛巾捂住眼睛,拿開一會兒,眼睛紅紅的,眼淚很快流了下來,順著她的眼角臉頰劃出一條條痕跡,便又用毛巾蒙住了眼睛,雙手捂著臉。

  我的心忽然就變得很軟很軟很酸很酸。媽媽在我眼裡是最強勢的女人,從小到大我都只看到她對別人飛揚跋扈頤指氣使。她離婚,下崗,生活窮困後又被人騙錢都沒有哭過,可是,現在,她哭了。我的眼睛紅了 ,想著要不要過去給她道個歉。

  她的臉忽然朝我的房間這邊轉過來。

  她看到了躲在門縫裡偷窺的我。我還沒想好到底是把門關上還是走出去對她說對不起,她就沖了過來把我一把拽住推倒在地上,然後拿那條已被淚水浸透的濕毛巾朝我的胳膊、背部刷下來。我閉著眼睛抱住臉以防被她抽到臉毀容,聽到毛巾在耳邊「刷刷」抽到我背上的聲音,已經痛得喊不出來了。

  「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我養你有什麼用養你有什麼用?養頭豬能賣錢養條狗還知道搖搖尾巴,養你只知道氣我!」她一邊罵一邊揮舞那條濕毛巾。

  「你躲在房門裡看到老子被你氣哭很高興對不對?你就是想這樣對不對?你真是狠毒啊!」她惡意揣測著我的心思,將憤怒都傾注在那條濕毛巾上。

  我抱著腦袋不哭不鬧不躲閃任憑她打,只乞求不要打到我的臉。因為我知道任何抗爭都是沒有意義的,只能激怒她,使她沒完沒了。

  在我沉默不語無動於衷後她手中那條濕毛巾停止了飛舞。

  我忍著痛強撐著走進自己的房間鎖上了門。

  當我脫下自己的衣服時,看到鏡子前自己胳膊和後背上一條一條的血埂子。那些綻放在我潔白瘦弱的身體上的花兒紅豔豔,隱晦地,倔強地,撲滿我青春的身體。

  那是我進入青春期後媽媽第一次打我,也是有史以來下手最重的一次。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既然不愛我不愛小孩子當初為什麼要生下我?她居然對我下這麼重的手。她一點點都不感到心疼。她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女兒是一個16歲的少女,是一個優秀學生,也有自己的人格尊嚴和生活。她永遠都在發洩自己的不滿,她詛咒鞭笞一切讓她不快樂的人。可是她不知道嗎?我比她更不快樂!因為至少她還把我當做她的希望。她指望著我出人頭地熠熠發光光宗耀祖,可是我已經沒有任何希望。我對所有人所有事都不做任何指望了。我麻木得令人髮指。我能把誰當我的希望去給生活一柱光?

  我光著身子坐在地板上,從腳心涼到頭皮。這樣的絕望我常常有,但是從來沒有這麼強烈過。

  我好像已經沒有眼淚了,哭不出來,眼淚一滴都掉不出來。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像過去一樣蒙在被子裡大哭一場然後正常地去上學,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可是那天我做不到。我看到鏡子中的自己赤裸著身體,光潔的皮膚上一片一片的紅印子,很痛,可是我怎麼也哭不出來。鏡子中自己的臉那麼冷漠,看不到一點點溫度。

  我從書包裡拿出圓規。我把尖尖細細的針腳插進自己的左手的指頭裡。

  很快,滲出了一個小小的圓潤的血珠,像花一樣盛開在我小小的指尖,一點一點綻放,慢慢變大。可是血珠很快停止了膨脹,我用手擠了擠,它又盛開了一點,再擠它便凋謝般忽然坍塌了,順著我的手指流下來,畫出一條細細的紅線。

  我用圓規腳又紮了另外一個指頭,看著它一點點盛開又一點點凋謝,然後用手使勁擠。當所有手指頭都被紮破時,我依舊感覺不到疼痛。

  原來死是不疼的。

  於是我又從書包裡找出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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