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長大(6)_易粉寒

六

　　那條裙子我一直珍藏著。後來媽媽對我不好的時候，我看到這條裙子就會哭，寫到這裡時眼睛都發酸。

　　那時候無論她下班回來得多晚都會檢查我的作業做沒做對，該背的課文有沒有背，然後等我睡了以後她再回自己的房間繼續看書。很多次我晚上起來去衛生間都看到媽媽房間裡亮著燈。

　　我知道媽媽很能幹。她肯定不會安於在一個藥店做營業員，果然3年後媽媽拿到了大專文憑，又回到了原單位做護士，很快就做了護士長。那一年她36歲。媽媽聰明又很勤奮，這一點我們極其相似。

　　如果日子能這樣下去，我想這一生即使沒有爸爸，我也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可是生活並非總是一帆風順。媽媽38歲那年認識了一個姓童的男人，雖然我很不想要個陌生男人做我後爸，但是看到媽媽那段時間容光煥發的樣子，我想：她也有選擇幸福的權利吧。有時候媽媽還把童姓男人帶回家吃飯，不過從來不留他過夜，因為我總是虎視眈眈地看著他，他不走出我家的門，我就待在媽媽的房間裡不出來，非把他逼出我媽的房間為止。

　　再後來，這個姓童的男人說要開一家藥店，找我媽媽借了一筆錢。具體多少錢我並不清楚，但是我想一定不少，可能我媽媽把那些年的積蓄都給他了，因為不久我就發現我們家又窮得用不起水用不起電甚至交不起我的補課費學費了。我媽媽癡情而又專一，這一點我也繼承下來了。

　　那個男人把錢借走後就遠走高飛了，再也沒有出現過，好像死了一樣。

　　媽媽從此性情大變。可能也跟她更年期的到來有關。她開始三天兩頭罵我打我訓斥我，我做什麼她都看不順眼，我說什麼都是錯，她好像把前半生的怨氣全部發洩到我頭上來了。

　　7、我曾深深恨過你

　　從我12歲到18歲那幾年和媽媽的關係有多糟呢？寫到這裡時，我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我並不知道從哪裡說起。真的，太多了，已經麻木了。我甚至認為受苦挨駡就是生活本身。

　　媽媽在我爸和那個姓童的男人走後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不知道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麼孽才會生下你這個女兒！要知道你今天變成這個樣子當初就應該把你扔到河裡去，淹死你！

　　最初聽到媽媽說這句話時，我總是膽怯地躲在房間角落裡偷偷看著她，任憑她罵還不能哭。因為她說如果我哭就捂住我的嘴巴把我捂死。

　　進入叛逆的青春期後她再說這句話我就會反駁她：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孽今生會遇到這樣的一個媽。最好我們這輩子把賬都算清，下輩子誰都不要再遇到誰！

　　我至今都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對我說這樣的狠話。我有什麼不好的呢？我從來沒讓她丟臉，我在學校裡永遠都是成績最好的學生，一放學就乖乖回家從來沒有在外面廝混或與不三不四的人來往。總是很自覺地幫她做飯打掃房間遵循她的指示將所有的衣服折疊得跟新買的似的收在衣櫃裡。不罵人不打架不蹺課不做女流氓，讓她在家長會上賺足風頭。她還想怎麼樣呢？

　　上大學後我曾遇到過一個中學同學，寒暄完了以後她第一句話就是：「你現在和你媽的關係怎麼樣？我記得小時候有次去你家找你，看到你跪在地上你媽媽拿濕毛巾刷你。」她的話使我滿臉通紅並且再不願見到她，因為她見證並銘記了我的恥辱。

　　有些傷痛是永遠不能忘的，因為它必定曾留給我們一個不能抹去的痕跡。

　　上大學後去學校浴室洗澡，同寢室的人看到我大腿上白色的褶皺痕跡問是怎麼回事，我輕描淡寫地說我以前很胖，減肥太猛太快留下的橘皮組織。仰起頭任憑淚水隨著滾燙的熱水飛濺。我要怎麼說？我怎麼說得出口？說那是我媽媽以前用竹條子抽的？她們必定會問為什麼要這樣打我，我做錯了什麼事情。事實上呢？我什麼都沒做錯。那次只不過是我不小心摔碎了家裡的一個花瓶。我媽如此心疼一個花瓶的破碎，她可曾有絲毫念頭想過自己用竹條子這樣打一個12歲的女孩子會不會使她的心破碎？

　　……

　　整個童年的回憶都是不快樂。我真為自己能夠堅強地活下來感到無比驕傲。我真為自己的學習成績永遠是班上最好的感到自豪！這也拜我媽媽所賜。因為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每次考試卷子都要家長簽字表示看過了。如果我是99分她就會拿竹條子抽我的手心一下，98分抽兩下……100-我所得分數=挨打鞭數。我們家那個竹掃帚活生生地被拔成了禿毛雞似的光杆司令。

　　考不好除了挨打，還要招來我媽的冷嘲熱諷。有一次語文考試我把「田忌賽馬」寫成了「田七賽馬」，被扣了兩分挨了兩竹條子，但是此事還沒完。電視裡一放田七牙膏的廣告，我媽就冷冷地說：「叫你呢！田七，叫你呢！」她還特意買了一管田七牙膏讓我天天用，天天看，目的就是為了讓我永遠不再犯這樣的錯誤。一直到現在我寧願不刷牙也不用田七牙膏。

　　所以我對分數極其敏感，為了少挨打，只能認真認真再認真地學習，直到好好學習成了一種習慣，直到我發現成績好也有很多好處，至少在學校裡不會被同學和老師欺負被別人看扁。於是考試成了我的精神寄託，我就這樣變態而深切地愛上了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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