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長大(4)_易粉寒

四

　　儘管奶奶對我一貫冷漠，但是我還是嘗試著用種種孩子的辦法討好她，引起她的注意和憐憫。比如哭，比如鬧，但是都不奏效。

　　有一次她坐在小板凳上擇菜。我又一次試圖接近她。我從木頭盆子裡爬出來，搖搖晃晃站在了她身後。她並沒有發現我。於是我試著又走近一點，她還是專注地在擇那些青青的菜。我靠牆站著，離她只有1米，就那樣望著她。

　　誰也不知道那時候的我那樣膽怯地靠牆站著望著她的時候，心裡想著什麼，但是長大的我，卻很容易看出別人期盼的眼神。大概就是從那天起開始懂得用眼神表達期盼。

　　她終於發現了我，把我往後一推，厭惡地說：「站在這裡幹什麼！走開！」

　　我懷疑這是我人生記得的第一句話。

　　那樣的一副畫面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裡。一個背靠著冰冷牆壁的小女孩，怯怯地充滿期盼地看著她的奶奶，她只是希望能靠近奶奶一點，也許還奢望奶奶能摸一下她的腦袋，但是她得到的只是一個推開的姿勢和一句「走開」。

　　在我4歲那年，她死了。

　　奶奶雖然死了，但是有些記憶一直活著並且影響到現在。

　　比如：我討厭一切木頭做的東西。那些小資們叫囂著用木頭做的東西是回歸自然，據說還是什麼「北歐」風格，而我看到木頭傢俱只能想起「被毆」的童年。

　　再比如：我不尊老愛幼。坐公車從來不給老太婆讓座，只給老頭子讓座。

　　還有：我不會輕易靠近任何人，因為害怕被他們突然推倒在地上。

　　她還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無條件愛我，即使是親人。

　　這些都是奶奶留給我的巨大遺產，受用終生。

　　……

　　6、媽媽

　　後來我就被父母接回了家，開始了人生的另一個悲劇。

　　我不明白爸爸媽媽怎麼會有那麼多架吵。我回家的第一天爸爸媽媽就大吵了一架，起因是媽媽要將我的外套換下來洗，因為坐公車後很髒，爸爸說媽媽完全沒必要這樣吹毛求疵。兩個人賽嗓門似的你一言我一語，我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不知所措。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說的是什麼狀況了，就是指我爸我媽這種夫妻。

　　媽媽是一個國企職工醫院的護士，除了極愛乾淨整潔這一點符合傳統護士形象外，其他的都和你們想像中的護士大相徑庭。她說話嗓門大，語氣重，脾氣暴躁，每天喋喋不休地斥責我和我爸。女人喋喋不休的時候，男人就會明白：女人的嘴唇用於親吻比用於發言要美妙得多。沉默是金一定是個男人發明的詞彙。

　　我現在想起媽媽當年喋喋不休的內容依舊覺得頭大！無非是斥責我們不該穿著外褲坐在床上，不該將洗臉的毛巾和洗腳的毛巾搭在同一根毛巾竿上，不該將脫下來的衣服不折疊好就放在洗衣簍裡……即使進門後3分鐘內就要吃晚飯，她也會因為我們沒有在一進門時就洗手、飯前再洗一次手而大發雷霆。她會粗暴地拖著我走向衛生間，逼著我再洗一次手，濺得我一身水她就高興了。我常常奇怪：病人難道不會被她吼得大小便失禁嗎？至少我小時候總是被她吼得眼淚失禁亂哭一氣。

　　00而我爸爸呢，回家就看報紙，從沙發看到床上，看累了就和我媽吵一架調劑一下權當興奮劑，然後接著看報紙。

　　在我上小學後爸爸媽媽戰火升級，從大吵三六九到大打出手三六九。戰火升級後媽媽喜歡砸東西扔東西，好像被籃球運動員靈魂附體一樣。他們倆的結婚照就是籃球框，我媽一生氣就拿東西朝掛在牆上的結婚照砸去。

　　家裡小到碗筷杯子大到電視機都在戰爭中化為灰燼。我親眼看到媽媽將電視機抱到陽臺上奮力推下去，一聲炸彈般的巨響換來了媽媽解恨過後得意的笑和爸爸心疼錢財的痛不欲生的表情。

　　他們每打完一次架我都會悄悄跑下樓，在樓下的戰爭廢墟中尋找沒有完全被摔壞的東西。家裡的很多衣服被子靠枕還有我的布娃娃都是這樣被我撿回來的。

　　那時候媽媽專心致志對付爸爸，基本上已經沒有太多精力對付我了，最多就是訓斥指責，但是並不對我動手。

　　在我記憶裡，7歲前的我只有一次被她暴打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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