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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第八章

  最後一聲蟬鳴將炎熱帶走了,秋天來了。紛紛灑灑下過了幾場秋雨,天氣涼爽了下來。這樣的時機是適合創作的,爸一心鑽在他的房間裡寫作。他和李經理聊得十分投機,順利簽定了合作協定。當今圖書市場上,一些低俗的沒有太大意義的作品佔據了主要地位,李經理雖然作為一個商人,但他的腦子裡卻有著對文學深深的理解和感悟。相關媒體對爸爸的複出給予了很大的關注和寄望,我也是這段時間內讀了爸爸的許多作品。

  但我依然覺得爸爸還是那麼高深莫測,他的內心裡肯定還保留著一塊隱秘的空間。但遠離酒精的爸爸確實精神了許多。這期間,我和楊叔衡只是匆匆又見一面,是在市作家協會。我和爸爸一起去的,楊叔衡很驚訝我的爸爸就是當年的何潤成。

  一整天了,我腦子裡暈暈乎乎的,覺得像處身於模糊的夢境之中,恍恍惚惚的,一點兒也提不起精神來。我受不住同學們嗡嗡出聲地說話,也受不住眼前事物的晃動,我疑心自己是生病了。

  於是,夜自習的時候我請了早假。

  一路上,我內心裡都有著隱隱的害怕。路邊的樹影像一些小鬼般森然排列,昏暗的路燈像一隻只恐怖的眼睛。

  影子!當這兩個字一入我的腦子,我就哆嗦了一下。這些天來,在我的夢境之中,總會出現一個身影,像是一個男人。他的話語、動作是那麼熟悉,我卻又始終看不出那到底是誰!

  我是怎麼了?我問自己。

  我總覺得腦子裡塞滿了亂七八糟的無關緊要的東西,卻不知道那是些什麼。我死命地捶打著木脹的腦袋,可是無濟於事。我試著回憶,今天白天都上了什麼內容的課?想不起來……我使勁晃了晃頭,試著再想一遍,可是還是想不起來……這倒讓我不安了。

  我幾乎是小跑著回到家的,心跳猛烈得像天兵天將出征降妖時的戰鼓。家裡亮著燈,卻靜得出奇,幾乎沒有一點聲響。爸爸房間的門是虛掩著的,大概他又沉浸在創作之中了,我想。我想把今天無緣無故的反常感受告訴爸爸,也許有點安慰就好。我在門口低聲喚了爸爸三次,他也沒有應上一聲。我以為是爸爸寫小說太專注太投入了,所以沒有聽見。我輕輕地推門進去一看,這才發覺裡面的情形非常不妙。磚地上已到處滾滿了好多被揉皺的紙團,桌上淩亂地散落著一堆橫七豎八的紙,那支又粗又長的老式鋼筆沒有戴上筆帽,滲出的墨水已經把它下面的稿紙洇濕了一大塊,煙缸裡大大小小的煙蒂滿得已經快要溢了出來。而爸爸呢,兩手兜在後腦勺,將椅子的兩條腿翹起來,兩眼一動也不動地瞪著天花板發呆呢!

  記得早上吃早飯的時候,還見他挺高興的,還高興地給我介紹他今天的寫作計畫和內容。可是這會兒他的笑逃到哪裡去了?此時,他的臉上籠罩著一層嚴霜,一層死寂的灰黑。這種神情頓時嚇得我把沖到嗓子眼的話頭又給嗆回去了。

  我悄悄地退了出來,剛要掩上門,爸爸突然用雙拳鑿著腦袋,又清晰地罵了一句髒話。我幾乎不敢出聲,我知道他此時肯定是文思全無、靈感皆失的狀態,否則他何以如此痛苦呢?我在外面稍坐了一會兒,拿了掃帚進去,把地磚上的那些紙團收拾了出來。我原本想,我的躡手躡腳的行動是不會引起他的注意的,可是不然,爸爸迅速回頭看了我一眼,但沒有說話,眉頭糾纏得更緊了,繼續保持著他的姿勢。

  按捺不住的好奇心使我撿起其中一個紙團,展開,上邊沒有寫題目,只是一小段正文。由於鋼筆的破舊和劣質,所以字出了油。爸的文字比二十多年前顯然滄桑了許多,原來的清新和青春換作了傷痕累累的疼痛。其實,我更加願意看到一個年輕樂觀的他和積極向上的文字!雖然我的文章裡也遍部著傷感和憂鬱,但我知道,爸爸文字間的傷痕是那麼真實,那麼深切!

  我不忍心讓爸爸在這樣痛苦的大網中掙扎,於是進去輕喚著他:「爸,要不我給你弄點吃的。休息一會兒再寫吧!」

  他沒有說話,煩惱地望了我一眼。我再怯怯地喊上一聲就又退了出來。幾秒種之後,他出來了,穿著拖鞋「吧嗒吧嗒」地過來,臉色就更加不對勁了,帶了點怒氣衝衝,沖著我大喊大叫:「我需要安靜!安靜,你懂嗎?剛才好不容易來了一丁點文思、一點兒靈感,你這一叫,全都跑得無影無蹤了!你是不是希望我什麼也寫不出來!」

  我被他嚇住了,舌頭打結了幾下,說不出話來。然而我還是能理解他的。因為我深深知道,寫作沒有感覺的時候是相當痛苦的,最好能有個發洩的物件,想摔所有的東西,甚至想把自己也摔了。而爸爸是一個男人,總是免不了發脾氣的時候。

  爸爸痛苦地坐到沙發上,愣愣地吸著煙,引來了一陣猛烈的咳嗽。我倒了一杯水遞給他,在他旁邊坐下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像自言自語地說:「媽的,還是寫不下去!要是別的內容,也就算了。可是這些話,在心裡藏了多少年了,現在憋得慌了,反倒寫不出來了!」

  我不敢正視他,但我還是小心地建議著:「爸,有時候這樣,想說的話太多,就不知道從何下手比較合理。就像整理一團亂麻,毫不容易找出一個線頭,又不知從哪冒出另一個岔頭來。你好好休息一下,理一下思路,再下筆,也許會好一些。」

  爸沒有出聲,只是又猛抽了一口煙,吐出來,嗆到了我。我沒有咳嗽出來,忍住了。他仿佛在細細咀嚼著我的話。

  我再次鼓起勇氣,繼續說道:「爸,你為什麼非要拿長篇小說作為複出的第一個作品呢?我想,還是先寫寫短篇小說或中篇小說吧!也許會更順心順手一些。」

  他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下,他在心底認同了我的說法,但又擔憂地說:「我和李經理說的是要寫長篇小說的,他們書商是要大部頭作品的,拿著一個短篇他們沒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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