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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不知什麼時候起,天空悄然無聲地把夜給拎來了,輕輕地放在了我的窗外,又一揮手給抹上了一彎孤零零的娥眉月。夜,很美,像雕刻在窗上的簡單卻又很見功底的紋飾。夏天的夜,本應該是熱鬧而沉不住氣的,而因是城郊,卻也留了幾分難得的寧靜。

  離那月亮遙遠的夜盤一角,點綴著稀稀幾顆耐得住寂寞的星星。我淒淒地望著窗外,突然有些傷感和茫然,我歎息,為月亮,或是為自己。

  我沒有點燈,而是燃起一支蠟燭,跳動的火苗照紅著我消瘦的臉龐。屋子裡的一切事物,由於燭光,全在牆上映上了放大的幢幢黑影,連同我的身子,那麼陰森可怕,如同精靈鬼怪般。我頭一次對我自己的影子感到陌生和害怕。

  人是最莫名其妙的動物,常常會在某個未曾預先設定過的時間和地點陷入到空靈的遺憾之中,那個時候總希望自己像個小貓小狗似的蜷縮起來、躲藏起來,這種逃避往往不能成功,總會被現實的顏色、現實的聲音從可憐生生的夢裡拎出來,然後甩在冰冷的世界之中。

  我本來已給自己準備了一個夢的由頭,我的眼睛默默地注視著火苗,終於,淚水便向小溪似地湧出了我那雙幽深而開始變得模糊的眼睛,順著我的臉,悄悄地滑過,滲入我的嘴角。我感到了淚這種液體的無比鹹澀,帶了在心底壓抑許久而發酵、醞釀過的味道。像是生活的味道,或是雨季的氣息。而夏黛萍的電話就是在這時打過來的,電話鈴驟然響起的時候,我驚悸了一下。我知道自己笨拙的躲藏被發現了。

  夏黛萍那開心且爽直的標誌性聲音總會讓人覺得心情愉悅,我和她在很小的時候就一起玩了,她理所當然地成了我的知己。但我承認,我們很會吵。她常常說我莫名其妙,讓人捉摸不透。而此時,電話的那頭正是她那劈裡啪啦的聲音。

  「何雨謙!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呢?你總是這樣,不聲不響的,多愁善感,老讓人覺得你有心事!有時候大家都在說,你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呢?」夏黛萍這句簡簡單單的話一進入我的耳朵,我就莫名地緊張,猛然覺得心底如同抽過一陣刺痛和酸楚,可無法分析這種反應是怎麼回事!

  「哦,哦。」我又是如此簡單地應著,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雨謙,我記得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樂!」她真誠地祝福著。

  「謝謝。我以為這又是一個孤單的生日,不過還好,現在有了你的祝福。」我勉強地擠了擠笑,故作輕鬆地說。

  夏黛萍在電話那邊停頓了一會,才小心翼翼地問:「怎麼?那麼晚了你爸還沒回來嗎?」

  「沒。」我簡單地回答了她,卻是抑制不住心裡的傷感。我哭出聲來,如同一個小傻瓜。

  「雨謙,明天就開學了,我們又能天天在一起了,你不會孤單的。明天早上我去你家,我們一起去學校。」夏黛萍試圖讓我擺脫此時的悲傷。

  「唔。我沒事的。」我擦了擦淚痕,輕仰了仰頭。

  掛斷電話之後,一切又安靜了,只有風偶爾拂過樹梢,或是不知愁的蛐蛐在無憂地亂叫。我就坐在這個無人的世界裡,身旁的一片冷意侵襲著我。我連連打了好幾個寒戰。哦,過得那麼快,我十七歲了,是那麼匆忙,幾乎混亂了春夏秋冬,虛無了時空,更淡化了我的一切感受。我仿佛只會悲傷,大概從來都沒有快活過。我是個非常敏感的人,常常為春短花殘而悲,為秋涼月缺而傷,為江逝夜虛而哀。我小時候總是那麼渴望長大,可是現在卻又那麼害怕長大!

  蠟燭畢剝一聲爆響,熄滅了,散發出一股難聞的蠟燭油的氣味。我這個憂愁的小東西招架不住這四周的黑暗,更顯得我的卑微和脆弱。然而我依然不想點燈,事實上,我不願意讓突如其來的光亮扯開我的內心,抻直我的神經,我明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

  耳邊,又是蛐蛐在叫。然而這種本來聽來愉悅人耳的鳴叫,惹人閒情逸致的小精靈,卻在此時也這般令人生愁。我的生日,十七歲的生日,一個人的生日!我們每一個人還來不及贊成或反對自己的出生之前,就已經存在於這個世界了。可是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我突然想起了家鄉的流花溪,還有那溪邊的桃花林。有人說,水是有母性的,成千上萬的魚兒蝦兒和那漂在上面的桃花瓣兒就是水的子女。我很信這種說法。我自小失去母親,而流花溪給了我一種溫柔的力量和支撐。我五歲那年,爸爸就帶著我來到這座小城,在城郊租了房子,而對流花溪的印象便成了我對家鄉的唯一記憶。

  此時,窗外有一群孩子嬉笑著打鬧而過,接著只安靜了幾秒鐘,我就聽見了外面大院裡一串高跟鞋落地的聲響,然後我就聽見了房東金嬸子咯咯的笑聲。

  「姑娘,就是這兒。我這的房屋採光好,又安靜,你肯定會喜歡的。我這個院子裡都是長租戶了,大多都住了十年八年的。」 依然是金嬸子風鈴般清脆的笑聲。我就知道肯定又來了一個新住戶。

  「行。我晚上就住進來。這樣,我先付半年的房租吧。」是一個成熟女人的聲音,憑這聲音,我認定她肯定會唱歌,而且會彈琴。我覺得好笑,我為什麼要去猜測這種無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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