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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連笑低著頭摩擦著校服裙子上的花紋,恍惚地笑著附和道:"是啊,那真是……"

  副校長又重重地歎了一聲,這才把嗓子裡惋惜的氣體全部排光,就這樣結束了對沐垂陽的討論和感慨,問道:"你來是準備說什麼事的?"

  連笑說:"哦,我來,是辭職的。我不打算繼續當學生校長了。"

  副校長詫異自己腦袋裡最先砸過來的幾個字竟然是"痛失英才"。他放軟了聲音問道:"為什麼忽然有這樣的想法……你不是和我賭氣吧?"

  副校長回想起自己對連笑一向不人道的苛刻,額頭上滾下了很大粒的冷汗,自言自語道:"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的。"

  連笑好容易插了個話語間的空隙,求饒道:"和你沒有關係,我要是和你賭氣,我早就問你了:為什麼你褲子的永久折線每次都在最怪異的地方?"

  副校長面色一沉:"那是為什麼?現在你的工作剛剛開始順手,同學們看你也開始順眼,是不是收到了什麼恐嚇信,威脅你辭職?"

  連笑搖頭:"就是剛剛順手才要趁早放下,真正呼風喚雨的時候,我就捨不得了。我覺得學生校長的任期絕對不能長,每個同學都應有同等的機會。"

  副校長贊許地頻頻點頭,末了,問道:"再回歸普通學生的生活,你能夠習慣嗎?"

  連笑順著額頭,把碎發緩緩地推了上去,露出光潔晶亮的一張臉,說:"我現在最不害怕的,就是被打回原形。"

  副校長低聲說:"你竟然能這麼泰然,可見就算被打回原形,你也不再是原來的連笑了。既然你決定了,我也不留你。"

  他準備站起來和連笑最後一次握手,卻突然"呀"了一聲,把手縮了回去,問連笑:"你能不能遲點再辭職?至少在三天之後吧,這幾天變故實在是太多了。"

  經過短暫對文明人的模仿行為,連笑又開始恢復了她梁山人的本性,大力拍了一下副校長的肩膀,開玩笑道:"什麼變故?誰只剩下三天壽命?不會是你吧?哈哈哈!"

  副校長臉色一下子變了。

  出事了,連笑全身每個細胞都感到出了大事,一件她還不明白的事。剛剛閃過一陣閃電,她正忐忑地等待著訇然的雷聲。這雷聲終於會來的,她不敢問不敢想。

  副校長忽略她的神情,岔開話題問:"你辭職之後,準備讓誰繼任?"

  連笑沉吟一下,說:"梁澤日吧,沐垂陽走了以後,學校裡能獨當一面的也就只有他了。相信他一定能做得比我好。"

  有的時候,你必須讓你的心帶路,即使你知道你的心帶你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但帶到這個地方,不是故意惹人生氣嘛!連笑重重地戳了一下自己的心,責駡它:"你以後要是再瞎帶路,我就準備給你買一張軍用地圖。"

  連笑站在沐垂陽的電腦室門口。

  她以為--或者說她希望--這個地方隨著沐垂陽的消失而消失,她與他相處的那些日子不過是個昏沉的夢。她是為了沐垂陽學會了敲門,但門那頭的人已經不在了。連笑也曾敲過另一扇寫著"悲傷"兩個字的門,但那家也已經搬走了。打開之後空無一物,像個乾淨寬敞的倉庫,一股清潔劑的味道,讓她震恐又迷茫。

  連笑推開門,這裡已經幾天沒有人了,期間還漏了幾次雨,但空氣中沒什麼黴味,彌漫的依舊是淡淡的松木味。電腦是關上的--就算是要出門,沐垂陽也很少關電腦,他那晚是意識到自己要離開了麼?

  房間裡太暗了,連笑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絨布窗簾。窗簾"刷啦"一聲,在長方形的光亮中,連笑問自己:"搞破壞的真的是沐垂陽嗎?"雖然證據確鑿,雖然沐垂陽走後學校真的靜了,但是連笑的直覺卻帶來不安,像即將到來的風暴預警一樣旋在她的神經上。

  連笑煩躁地在沐垂陽的房間裡轉來轉去,卻總被回憶迎面撞得生疼:滿屋影影憧憧全是曾經的她和他。

  連笑走到他的桌前,忽然看到了什麼,迅速撥開一堆白紙和技術書籍。果然,那是一本字帖--之前倒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定是沐垂陽離開前不久買的。

  連笑翻開,看到一筆一劃的描紅,筆尖劃破了紙頁,墨水從第一頁沁到了最後一頁,怪不得只寫了幾頁--原來是力氣不夠了。

  隔著時間和空間,連笑仿佛看到沐垂陽在她面前伏在桌子上認真地練字。連笑捧著字帖,這間屋子好像站在她周圍看著,她笑著任由眼淚流下來:

  "練這麼多遍怎麼還是這麼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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