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第一女生 >
五十五


  老太太說下去:"那天也是舞會--我記得很清楚--廁所格外髒,洗臉池也都是擦完口紅亂丟的衛生紙,地上灑的都是果汁。晚上十二點,我估摸著人都鬧完散了才進去收拾。我打開隔間一看,登時就坐在地上了,血紅的一團,你們這些小姑娘肯定看不出是什麼,以為是只剝了皮的小貓呢。我過來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嬰兒,還是個男孩兒。"

  連笑手上的抹布掉到瓷磚地板上,牢牢地粘在上面。

  老太太仿佛沒有聽見,繼續說:"外面雷大雨大,我們大人聽了都瘮得慌,那麼小點兒的人硬是不哭不鬧,眼睜睜地望著天花板。我一看還熱乎著,還活著,立馬撿起來抱在懷裡。在我懷裡,他才哭出了第一聲,他也知道怨他那個沒良心的媽。"

  連笑問:"你知道那個沒良心的媽是誰?"

  老太太這個故事翻腸倒肚了十幾年,已經形成了完整流暢的起承轉合,她瞪了連笑一眼,不滿她的打斷,接著講道:"我把這個孩子帶到自己家過了一夜,當時是真的決定把他帶回去養的。結果第二天校長親自找我,讓我把孩子交給他,而且一輩子不提這件事。我早就想到了,這孩子一定是個女學生生下來的,學校害怕影響不讓我說。按說格蘭高中的女學生也不是什麼野蠻民族的女兒,怎麼會這麼蠢。可憐孩子生對了人家,生錯了時候。還不如放在我們平凡人的家裡,即使是苦點。"

  連笑欣喜著這個故事終於說圓了,老太太惋惜終於還是沒能收養那個精靈的嬰兒。各自想著自己,一時忘了關心事主的顛沛流離。隔著年代看別人的故事難免會有看戲的心態,太過安逸幸福的,會皺著眉頭嫌不夠曲折離奇;臺上的人叫得太淒厲哀怨了,又要忍不住往後退步,唏噓歎惋也要離得遠一點。

  兩人突然都感到了自己的自私,露出局促的神色。

  連笑問:"那個孩子,現在還在人世嗎?"

  老太太點點頭:"聽說,學校把那個孩子交給一對老實的校工夫妻了,兩個人都不年輕了,一直沒有孩子。那天,我從窗戶看到他們抱著孩子喜滋滋地坐車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都不曾來過,回到哪裡去?他對格蘭高中唯一的回憶就是冰涼濡濕的地板,他和母親唯一的聯繫是兩人都要自保。母子一場,不過是匆匆的邂逅。那個孩子和他的母親在異地同時想起這段往事時,牽連起的也只有一陣莫名。

  那個神色嚴厲的白髮老頭從連笑進門就開始盯著她,眼珠子盯著她骨碌碌地轉。

  連笑膽戰心驚,不知道是因為自己是他看管學校資料室以來,看到的僅有的幾個直立行走的動物之一,還是自己司馬昭的歹心,路人都看得出來。

  連笑上前對他說:"我要看十幾年前學生的檔案。"

  "不行,學校規矩不允許。"

  他上一次說話可能在三十年前,他自己都被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連笑很想一手把大腿拍得山響,睜圓眼睛說:"我就是規矩!"但是她只是含著胸,指著自己的鼻子柔聲說,"老伯,你看我是誰?"

  白髮老頭戴上眼鏡,像看見了一隻死海狸一樣,微弱地驚訝但是很驚喜:"哦,原來是校長啊。那你進去吧,但不要待太久。"

  連笑繞到他身後,推開了厚重的門。先是覺得寒氣撲面,然後又是雲絛煙繞的,其實這全是灰塵,幾百個書櫃上都灰濛濛的。人跡罕至反而好,所有學生的檔案都按照年代排得規規矩矩。連笑不費神就找到了十七年前學生的檔案。幸運的是,第一個就是副校長的檔案,他貼在上面的一寸照片,讓連笑覺得上帝確實是有幽默感的。

  連笑用手捂住他的臉,往下看著,如副校長自己所說,上面寫著因誹謗同學而記過一次。而他誹謗的同學的名字卻被修正液塗掉了,滿頁的永不褪色的碳素墨水只夾著這麼一塊小長方形的白印。就像音樂家漏掉了一個簡單但重要的音符,而企圖用兩個小時賣力的甩頭跺腳的演出而掩蓋。

  連笑又翻了一百多本檔案,全是一樣,都有大小形狀一樣的短暫白印,掩蓋著被誹謗者的名字。她到底是誰?需要這麼密實地掩蓋?

  一陣敲門聲,連笑一個寒戰,立刻丟了資料貼著牆壁站著,看起來就像一個巨大的人體浮雕。

  結果只是那個老管理員:"小姑娘,你查完了沒有,我就要下班了。"

  連笑嘴上諾諾答應著,去拾掉在地上的資料,資料剛剛被扔成反面朝上,連笑定睛一看,竟發現白色凝結下的字從背面可以看出來。她又驚又喜,反倒格外從容,從背面看字全是倒的,她辨認了幾遍都沒有成功。

  厚厚的灰被剔空出三個字,那是正校長的名字。

  被誹謗的女生就是校長,校長竟然有個私生子!

  連笑驚訝得下巴掉到胸口上,覺得風雲變色漫天神佛,自己的人生觀世界觀受到了巨大的顛覆。不過她仔細一想,配得上校長親自布下嚴密保護網的,也只有當年格蘭高中的繼承人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