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三秒說愛你(6)

六

　　紀染何人也？在M大，他也算呼風喚雨的一個人物。紀染比尹安高兩屆，是電視學院當年錄取的第一名。以他的成績，去北大清華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他的高考志願填報的第一專業就是電視編導。

　　電視編導專業一向陰盛陽衰。全系一共八十七人，七十一名女生，十六名男生。略去其他不表，輪樣貌，紀染不算其中翹楚。但是他高鼻深目，瘦削的臉頰頗有立體感。加上平素他不甚言笑，眉峰蹙攏的時候別有一番風情。換句話說，紀染是氣質型帥哥，跟那些油頭粉面一看就是小白臉的帥哥相比，他其實更有吸引青春期少女的潛質。

　　但是偏偏這個集一身光芒的才子，卻兩年來身邊之位懸空——多少人望穿秋水的位置，兩年下來，敗北的姑娘已經足以鋪平北院的籃球場。

　　忘記說了，紀染是輪滑社的社長，沒事的時候自己寫劇本拍片子剪輯。算得上半個藝術青年。

　　當時的帖子一出現，就有人認出了照片中的主角就是傳說中的紀染紀大才子。隨著跟帖的迅速增多，不少人都證實了這個猜測。等到紀染聽到風聲打開電腦找到帖子時，帖子的跟帖量已經到了幾千。

　　他看著那個報導，想起那天勇闖男廁所的小女生，心底又好氣又好笑。後來他發了帖子澄清事實，學生會的主管領導也一再說明那只是個誤會，但是這依然不能抹殺流言傳播的群眾所津津樂道的興奮之情。那個時候，他筋疲力盡，被每個熟識的朋友幾乎問候了個遍。走在路上，原本一片愛慕的目光也變成了竊竊私語。他到底該怎麼懲罰那個罪魁禍首？

　　時至今日，尹安有時候會回憶往事。但是這樣的時刻畢竟不多。她現在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小小員工。畢業一年多，她含辛茹苦咬牙切齒，總算一身薄肉地在刀山火海上走了一圈回來。如今她不再單純如昔，不再會因為領導的一句誇讚而興高采烈，因同事的一句薄責而難過半晌，因大強度的工作而神色萎靡，因粗心而不斷犯錯。時至今日，用一句話來總結，那就是，她尹安也終於媳婦熬成婆了。

　　部門新來的實習生們一如她當初那般青澀。中間有個瘦瘦高高的女孩，說不上漂亮，但是一雙眼睛格外明亮。她很沉默，犯了錯也只是微微低著頭，側耳從一堆指責裡拎取有用的資訊，臉色蒼白，神情卻倔強。

　　尹安冷眼旁觀了幾天，終於忍不住跟領導請纓，要過了這個名叫柯蘇的女孩，打算親自言傳身教，調教出一個尹安第二來。

　　有時候想一想，她也算是過來人了。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卻也時常眼神疲倦，有一種歷盡滄桑之後的平和。雖然她剛過本命年，頭髮清湯掛麵時常帆布球鞋牛仔褲，有一種質地精良的老黃瓜刷綠漆的感覺。外面看著新鮮，實則早已垂垂老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覺得自己老了。才不過二十余歲，青春還將逝未逝，很多美好都還沒有開始。可是她卻早已喪失了對未來的期望。活下去，也許只是一種本能跟慣性的作用而已。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竟然也開始回憶了。

　　那天尹安起了一個絕晚。等她掙扎著睜開雙眼，太陽已然曬了一地的光芒。床頭牆上掛著風格簡約的鐘，長短針重疊在十二點的位置。睜開眼睛的一刹那，光芒湧入，她直覺地頭疼欲裂。

　　前幾天趕一個專題，她每天幾乎只睡三四個小時。昨天晚上自己折磨自己，大腦裡波濤洶湧往復不休，沉沉入睡時，竟然已是淩晨五點半。其實有什麼好惴惴不安有什麼值得她輾轉反側的？男人是要不得的東西，此話向來不假。

　　然而世間多少人，真正參破的，能有幾人？尹安自認凡夫俗子一名，沒有大追求，一心撲入俗世之中，苦痛酸辣，自己也怡然自得。

　　換句話說，為紀染惴惴不安輾轉反側，她尹安樂意。

　　尹安雙眼呆滯地躺了幾秒鐘，然後恨恨地從床上一躍而起。

　　其實出門前，尹安應該看看黃曆的。那天是星期五，又恰逢十三號，是傳說中的黑色星期五。傳聞這一天百事不宜，否則坐船翻船，坐車撞車。尹安形色匆匆地奔跑在中午的京城街道上，嘴裡還叼著一袋純牛奶。百利包裝的袋子隨著她的腳步而上下顛簸，她光顧著看表，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步入歧途。

　　就在這時，一聲響亮的撞擊聲響起。如同所有倒楣的女主角一樣，她沒有絲毫懸念地撞到了馬路牙子，自己利索地絆了自己一腳。她啊地一聲尖叫，引來無數看熱鬧的目光，然後自己就像個人偶一樣應聲而倒。

　　這個時候應該按下暫停鍵。路人甲乙丙丁的幸災樂禍可以一閃而過。女主角咬牙切齒地從地上爬起來，檢查自己扭傷的腳腕。這個時候她恨恨地抬起頭來，眼簾中便映入了一張姹紫嫣紅的臉。

　　幸福的人各有各的幸福，而倒楣的人則總是成雙成對。那天林百做夢都沒有想到買一隻和路雪的牛奶冰棒會買回一袋打開的牛奶從頭而降，然後結結實實地澆了他一頭一臉。而離他一步之遙的讓人懷疑患了小兒麻痹症的女孩眼神無波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抱著肚子蹲下了。他思索了半晌，才發現她是在笑。

　　他頓時七竅生煙地瞪著她，發現她已經笑得快要抽搐著撒手人寰，根本無暇兼顧到他是否憤怒，只好改變策略，重重地哼了一聲：「沒長眼睛啊？怎麼走路的你？」然後下一秒鐘，他所有的指責都堵在了嗓子眼，憋得他一下子慌了。

　　他發現她抬起的臉上，滿滿的都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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