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地水鸞宮明月姬 | 上頁 下頁
六十四


  他拔劍在手,往手臂上一劃,血如泉湧般地直噴出來,滋養著參苗。這東西喝多了他的血,已經日漸成形。明月姬任性地想成為一個人,而他用做人的權力,換來了另外根本不值一提的東西。

  短短一年時間就富甲天下,每個人都笑臉稱頌,為什麼卻不肯想一想,這傳奇根本不合邏輯。

  「怪物!」他拋下劍,踉踉蹌蹌地倒在了籐椅上。也並不想去管傷口,任由血漬在地板上蔓延著。

  死了都乾淨,絕不會有人為他奔波,愚蠢的種子也總算到此為止,不會再往下代代相傳了。

  可太陽還是要升起來,他用手擋住臉,微弱的燭光卻穿過了指縫——還是要升起來。他對此無能為力,就像一個人對自己所做的事,如同魔鬼附身,只能袖手旁觀,幸災樂禍,卻永遠沒有去阻止的能力。

  趙信一進門就被花瓶當頭砸過來,他一手撈住,有些慶倖。左右細看了看。

  「幸好沒碎,很貴的。」

  明月姬暴跳如雷:「連你也欺負我!」

  「哪有……」趙信心虛,笑,「我哪裡捨得。」

  「那個女人是長得好看,可人家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裡,你為什麼還要念念不忘地惦記著她?」

  真奇怪,每個人都這麼說,難道他就不能不喜歡美人?

  「你不也說,她對你不好麼?」明月姬攬住他的雙手,殷切地望著他。

  趙信輕歎:「好了好了,不要鬧了,我給你講故事。」

  「別把我當小孩子。」她背過身去。

  過了一會兒,聽不見趙信說話,又把身子掉轉過來:「你說。」

  「從前有座山啊,山上有座廟,廟裡有個和尚講故事……」

  「捏死你捏死你捏死你……」明月姬撲到他身上,掐著他的脖子,趙信笑得不行,把她的手拉開。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他哪裡好,任性,目中無人,只是這麼多年習慣了,什麼都讓著他,把自己擠得無限無限的小,他就越來越大……」

  然後,自己就不見了,全部的全部,都只是那個人了。

  明月姬把臉伏在他懷裡:「你是好人,她是壞蛋,她欺負你。」

  「你也欺負我,你也是壞蛋。」

  「我才沒有。」

  趙信捏捏她的鼻子:「給我喂毒藥還不算?」

  明月姬撇了撇嘴:「我怕你跑掉。」

  趙信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像她所說的那樣,一得瞭解藥轉頭就跑,其實他也是個很寂瘼的人,明月姬像個小妹妹,只要這個妹妹不把腦子轉到奇怪的地方去,說說話倒也挺可愛的。

  他的作息時間還沒能轉過來,睡著了,明月姬坐在床前靜靜望著他。

  他不把她當女人,她知道的。他一直以為她很小,其實不小了,至少不會比他小,地宮裡的時間如同靜止,十五歲,十七歲,二十歲,都沒有什麼區別。

  太寂寞了,沒有人能體會那種感覺,一個人從出生就等著死,身邊每個笑著的人都恨不能她去死。怎麼還不去死。

  怨念像毒蛇一樣纏繞著她,她和每一代宮主一樣,用大把大把的毒藥來控制他們,得到一群群的行屍走肉。

  不要說是愛,就連親善、溫和、柔軟,這些最普通的詞,她都沒有辦法去體會。

  趙信是唯一一個肯真心對她笑的人。

  她直到那個時候才明白,原來笑容是能讓本人和周圍所有人,都亮起來的。

  「不想把你讓給別人。」她伏在枕邊,低低地說,「你肯定是會走的吧。」

  停了停又說:「你那麼喜歡她,到底有多喜歡?比你的命還喜歡嗎?咱們來打個賭好不好?」

  她貼近了他,蹭著他的臉:「我替你殺了她好不好?」

  「你不說話,那就是答應了。」

  適合在夜裡做的事,除了在桌下面遞牌作弊,自然還有暗殺、姦情,以及許許多多不能擺在陽光下面的細節。

  明月姬一路緩行,走到了水井旁,掏出一瓶藥,盡數倒了下去。

  無色無味的天闌竺,只不過在吃下去一天之後,就會長眠到地宮裡去陪她了。

  「到時候我會好好招待你們的。」明月姬對著汩汩流動的水低聲說。

  可是不管夜裡發生了什麼,太陽還是會升起來。

  那陽光讓她感到了刺痛,她尖叫一聲,像現形的幽靈一樣匆忙跑回了屋裡去。

  太陽還是會升起來。

  陽光之下一匹快馬沖進王府,下馬一甩韁繩,那人直奔趙淩宣的書房。

  「王爺萬安。」

  「你起來吧。」

  「王爺吩咐屬下查的事,已經有著落了。」

  「哦?」趙淩宣微挑了長眉。

  「馮碧水之死確有蹊蹺,據認識她的人說,當日裡她突然鬧肚子痛,沒等請太醫過來,人就已經斷氣了,總共不過兩個多時辰,依屬下看,與其說是絞腸莎,倒更像是……」他欲言又止。

  趙淩宣卻已經心領神會:「被毒死的?」

  「是的。」

  那麼美人的噩夢的確來自於此嗎?她不是那麼敏感的人吧。碧水是因為看到了什麼,而被滅口的呢?

  「另外屬下還查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什麼?」

  「虞小姐的父親,也就是以清廉聞名於世的九門提督虞守信,當日並沒有參與謀反。」

  「我知道。」

  「啊?」那人一呆,「王爺知道?」

  「他好像是替人頂罪吧。」具體的事情趙淩宣也並不是很清楚,當初他疑心太子是為了替美人脫罪才肯娶她,曾經問過美人。

  她的反應卻是:「沒有啊,他有錢,我自然要嫁他。」

  多坦然,多誠懇,她從來都不騙人的。

  趙淩宣分外疲倦地托住額頭,那屬下輕聲說:「王爺的臉色好難看,睡一會兒吧。」

  是啊,這件事情拖的時間太長了,連旁觀的人都覺得無聊了,是該有個了結的時候了。他歎了口氣,仰面倒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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