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地水鸞宮明月姬 | 上頁 下頁
四十四


  「把手還我啦。」

  「我怎麼會有你的手?」

  嗚嗚嗚嗚……

  淚流嘩嘩的。

  「大師你高抬貴腳啦。」

  「明月?」他微挪了靴子。

  「在……在……」

  我立刻拿回自己的手,自己的東西還是自己疼啊,捧在掌心裡亂吹一通的。

  「你躲在我車上幹什麼?」

  「我想出城。」

  「出城幹什麼?」

  「我要找玉字。」

  「找玉字啊……」他從車座上方探下頭來,於是我又看到了他深不可測的眼睛,「為什麼要找他?」

  我捧著手蜷縮身子的樣子一定呆透了,所以大師一向平淡的聲音裡有一種危險的意味,我張口結舌了半天才說:「當然是……找到他以後和他一起走……這戰事跟我們又沒有什麼關係……」

  大師微笑了。

  「你不用找他了。」

  「為什麼?」

  「因為他就在信陽城裡。」

  我目瞪口呆:「大師你說什麼?」

  「完顏秀衣議和是假,想把這整個城池炸個粉碎才是他的真意。與我一同入城的有四個人,各自守東南西北四個角,你猜玉字會在哪裡?」

  我全身冰涼,許久才能說出話來:「大師,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你明明想要什麼都有的,為什麼要幫著完顏秀衣做壞事?」

  「讓他們少打兩架,轟隆一聲都送上西天,沒有恐懼饑餓和人之將死的徘徊,我倒覺得這是善事。」

  我慢慢地從車座底下爬出來,坐在大師對面。

  這個顛倒眾生的男人,他的眼角含春,風流倜儻,把我們玩弄在指掌之間。

  「大師,你既然說是天命如此,不可違背,那為什麼又要給我們希望?」

  「很好玩。」

  我就知道。

  「玉字在哪裡?」

  「你猜。」

  我快讓他給氣死了。

  可是我什麼都不能做,因為我知道,我永遠都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我掌心冰涼,人卻熱得似烈火焚身。

  冷熱交錯之間,我似乎看到他臉上的笑容透出了幾分惡意。他什麼都知道,明明什麼都能做,卻什麼都不肯做。

  「大師我求求你,你告訴我。」我跪了下去,抱住他的腿。

  他微垂了頭藐視我:「明月,我是為你好。」

  「你要為我好,就告訴我玉字在哪裡!你告訴我好不好?」

  他觀察著我,似乎在想眼前這個東西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他的眼睛裡風去變幻,閃過了多少年的春秋,那一瞬間我有一種錯覺,好像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認識大師的。

  「為了這些男人,你要跪多少次?」

  那感覺轉瞬即逝,我聽到大師的聲音,猛然驚醒過來:「……玉字他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玉字他,他自小和我一起長大,做什麼都只是為了我,沒有他,我活不到今天,于情於理,我都欠他的。」

  「這樣麼?」大師微微一笑,「那你為什麼會想不到?」

  我想到什麼?

  玉字他最想去的地方,最想毀滅的地方,最讓他不能夠釋懷的地方……

  那就只有……

  我心頭大驚,猛地站起來,卻被車頂撞得頭昏眼花,已經顧不上這些了。我推開車門跳下去的一瞬間,看到大師的眼睛裡閃過一道異光:「明月此去,可不要再後悔!」

  我不知道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也沒有時間再去想,只拔開腿就奔向了生我養我的那個地方。

  玉字玉字,我只求求你,千萬不要做傻事!

  從四歲到十八歲,我們已經相守了十四年之久,我用一個月時間愛上林信,卻用十四年去拋棄玉字。

  我明明知道他的不甘、憤怒和怨懟,卻從來都沒有放到過心上。因為四歲那年我娘把玉字領到我面前:「這是你的人。」

  地宮是我的,天下財富是我的,這些面目模糊、神情冷峻的人全都是我的。

  娘走以後我問玉字:「你為什麼不笑?」

  「有什麼好笑的?」

  「我要你笑!」

  他拿我沒辦法,勉強咧開嘴,努力地往兩邊扯。

  我嚇得哇一聲大哭起來。

  從那以後,不管他對我無微不至還是拼上性命守護,我卻始終沒有辦法喜歡他。

  玉字和那冷冰冰的宮牆一樣,只不過是我所擁有的一部分。

  地水鸞宮的高牆近在眼前,我推門走進去,陰沉腐爛的氣息撲面而來,再沒有人打理的百年地宮,連房梁上的塵土也撲簌簌地直往下落。

  不敢出聲驚動了玉字,我順著走廊一步步地往前挪。

  空曠的宮殿無邊無盡,似有細微的笑聲:「往這邊來,明月,你往這邊來……」

  那是娘的聲音吧,我下意識地順著那笑聲而去,鬼影重重、幻象疊生……她這一生中極少對我和顏悅色,這樣的笑,卻是為了什麼?

  「娘……」聲音一出口就在大殿中回蕩不已。

  我猛地驚醒過來,站住了腳步,聽到黑暗中有人輕問了一句:「誰?」

  「是我。」

  那人沒有說話,隱約能嗅到空氣中硫磺藥火的氣味。

  炸毀信陽城,地水鸞宮自然是最好的地方,深埋於地下,又四通八達。

  玉字的一生中只有我,除了我,他才不會去想信陽城怎麼樣,信陽王府怎麼樣,滿城的軍士怎麼樣,這天下,這世間,這戰場,通通都跟他沒有關係。

  所以他做這些事顯得那樣的心安理得。

  「玉字,你不要這個樣子,我跟你走,不管到哪裡,我都不會離開你。玉字……」我叫他的名字,「玉字……求求你看看我……」

  「宮主,你為什麼這麼緊張?」他的聲音如斷金玉,清澈而冷。

  我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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