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地水鸞宮明月姬 | 上頁 下頁
四十三


  隔著門板可以聽到趙淩宣的聲音,多日征戰,顯得有點暗啞:「大師來得正好,陪本王喝幾杯酒吧。」

  我扒著門縫往裡面看,見大師背對我而坐,衣服換成了杏花初綻的緋紅色,烏黑濃密的長髮一直垂到腰間,從背面看真像個高挑修長的美女。雖然我很佩服大師,可不得不說他的品位還真不是普通的詭異。

  趙淩宣低著頭,長睫微抬,那深黑色的眼眸子裡有淡漠、情深、絕決和燦爛過後的沉寂,有似一場空前絕後的史詩,他手中的杯子去而複回,瞄了大師說:「怎麼,疑這酒裡有毒?」

  「王爺多心了,酒是好酒,可惜我不是來喝酒的。」

  趙淩宣自斟自飲:「大師以為本王真的會降嗎?」

  「有何不可呢?王爺又不是多迂腐的人,家國天下,與百姓其實並沒有關係,人已去,城已空,何必拼著數萬條性命空造殺孽?」

  「如果能降,早已是降了,何必要等到今日。」趙淩宣看向蘇木,「我以降為藉口,誆得完顏秀衣開城放老弱百姓,剩下精兵壯丁,即便是降了,金營裡又怎麼能放心得下,還不是死路一條,倒不如拼得一死殺一個算一個……」

  「王爺太偏激了……」

  趙淩宣突然瞄著他微笑:「大師是正經的好人,不然怎麼促狹到給本王裝一顆石頭心……真正要感激你……」

  大師聲音裡帶了幾絲狼狽:「不要客氣嘛。」

  「怎麼能不客氣,午夜夢回,汗濕夾衣,全身都是冷的,從身到心無處不冷,有似墜入了千年深谷,眼望著自己心愛的人,不管怎麼樣掩飾裝扮,心頭卻堅硬無比,紋絲不動,這種滋味生不如死,大師你可嘗到過嗎?」

  趙淩宣逼近了他,蘇木卻不為所動,近到了咫尺間,他似要抬手,卻被蘇木攔住了:「王爺……」他在他耳邊輕聲說,「情之所至,金石為開,王爺把手按在心上問問自己……可真的有人死在面前也毫不動容的時候……那一滴傷心淚,卻又是為誰流的呢?」

  趙淩宣微微一震:「你怎麼會知道?」

  蘇木似乎是笑了:「王爺的心是我一手成就的,還有什麼事能瞞得住我!」

  趙淩宣低下了頭去:「如今降也是死,不降也是死,就請大師賞我們個體體面面,不枉為男兒來這世上一場!」

  「你要你心愛的人也陪你去死麼?」

  趙淩宣神色間泛出一絲苦楚:「這就是我要求大師的,帶她走吧……走得遠遠的,哪怕忘了我也好,再也不要來這戰火之地……」

  蘇木哈哈一笑:「王爺這話說得有意思,我是為金人說降而來,為什麼要替王爺做事,況且……?」他微側了頭,「王爺對我,從來只有怨而沒有德,我便是想報都沒的可報?」

  他轉身欲走,趙淩宣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

  那一瞬間我看到趙淩宣臉上的表情。

  那麼絕望而悽楚……

  原來情之所至,金石為開……換來的卻是這樣如墜深淵的痛苦,倒不如一直懵懵懂懂什麼都不知道……

  大師卻緩緩地拂開了趙淩宣的手,他手指垂落下去,在雪白的衣角下有似花謝……大師推開門,我迅速往外躥,趁他們不注意爬到了大師來的時候乘坐的那輛車上。像貓一樣緊蜷在裡面。

  大師是個怪人,他救了趙淩宣,卻不肯替阿橋脫身。

  所作所為完全沒有道理可言。

  我沒有足夠的把握讓他帶我出城。

  車簾一挑,大師踏上車來,我蜷在車座下只能看到他考究到了極點的軟羊皮靴子。

  他的衣服並不太新,並且只有三種顏色,要麼是紅,要麼粉紅,要麼就是粉中泛白的紅,可件件精美華麗,是世家子弟才有的閒情逸致。

  大師真的是個怪人。

  馬車嗒嗒前走,耳邊傳來單調的車鈴聲。

  我被大師的衣角弄得鼻尖有點癢,一個噴嚏要打出來,生生地被我捂了回去。那衣角仍在臉上蕩漾留戀,好像我的臉上有什麼值得它愛慕的東西,我偷偷的,動作小到不能再小的,把它往外推了一下。

  這欲迎還拒的工夫,它又飄了過來。

  我怒。

  手剛伸出去,忽然被一隻靴子踩住。

  我痛得咧開嘴,又不敢叫,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手指要回來。

  可它就像長了根一樣牢牢釘在人家的鞋底下,這些不要臉的手指,人家的鞋底會比我的手腕更好嗎?

  我拽……我拽……

  卻怎麼也拽不動。

  「我靠……王八蛋……」聲音憋在喉嚨裡,抬眼正碰上一雙眼。

  「幹什麼呢?」大師饒有興味地觀賞我。

  「我……我玩……」做賊心虛的人,隨便就抓了個藉口。

  「好玩嗎?」

  「好玩!」我把脖子一擰,做寧死不屈狀。

  「那接著玩吧。」

  大師的眼睛不見了,只留我跟他的鞋底搏鬥一場的殘局。

  嗚嗚嗚嗚……

  「大……大師……」

  「什麼?」他的聲音從上方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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