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地水鸞宮明月姬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那聲音痛不可抑,忽然之間我原諒了這個哥哥,他的一生中只有這一個人,只有我才知道他為了她受了多少苦,曾經有多痛,他有多愛她,就有多恨她。

  可憐的阿橋,可憐的趙淩宣。

  我轉身要走,卻正撞在一個人身上,下著雨,他整個人都是涼的,我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瑟瑟地發抖。我抱住他,他明明比我高很多,卻抖得像個小孩子。

  林信林信,他用盡手段娶了阿橋,卻永遠都得不到她的心。

  為什麼,每個人,都這麼的可悲而又可憐。

  他的臉上有溫熱的水漬,這個連流淚都比別人更溫暖的男人,卻只能借著雨夜,默默地看著自己的愛人和別人親熱。為什麼連這樣的人,都會不被愛?我緊緊地抱住他,想溫暖他,可是他的身體卻越來越涼,他想得到的,永遠都不是我能給予他的溫度。

  我要不要成全他?要不要成全他?要不要成全他?

  可單單這樣想著,心裡就如同刀絞一般的痛楚。我早知道愛一個人是這樣的撕心裂肺,也早已經說過,誰都不要愛,可為什麼還會愛?

  那一夜我們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直到天色漸漸地亮起來。

  剛回到住處,就見有師爺神色焦急地等在那裡,說是賑災用的三千千萬石糧食在半路上被劫了。王府前一陣子圈地,借了不少外債,如今這些債主聞風紛紛逼上門來。

  我瞄了一眼林信,又看了看趙淩宣。

  這兩個人的表情都有點古怪。

  當初林信和阿橋北上信陽,打的是借錢賑災的名義,趙淩宣為了籌集這三千千萬石糧食也用盡了全身解數,可是……可是……

  雖然這些年來我也摸不清趙淩宣的家底,但絕不會因為這麼點錢就到了被人逼債的地步。

  他到底在搞什麼把戲。

  我默然地看著他。

  他向我微微一笑,眼神裡有說不出的倦怠,那些不知是偽裝還真實的愛與恨,在他看向我的時候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留下來的只有——倦怠。

  我微微一震,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已經懶得再把這場戲演下去,要向阿橋下手了。

  美麗的阿橋,目中無人的阿橋,總是迷路的阿橋。

  其實我,還是有一點喜歡她的。

  王府門前果然人山人海,女眷繞著小門進來,我下了車,悄悄地想爬上阿橋的車提醒她一下,幾個侍女立刻沖上來把我推得遠遠的。

  這……這是什麼陣仗?

  我呆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些人是怕我謀害天仙呢,一口氣憋在胸口,幾乎跳起來:「都去死,死乾淨了才好,我吃飽了撐的才會管你們那點兒破事!」

  日光照得我無處遁形,臉上一陣陣刺痛,我像過街的老鼠一樣急急忙忙跑回了自己的小黑屋裡,往床上一仰,跟自己生悶氣。我這是怎麼了,哪兒來的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怪念頭,還是地宮好,不管真的假的,誰也不敢不把我放在眼裡。

  而這些人……這些人……

  我猛地從床上跳起來:「七夕,玉字!」

  兩個人應了一聲進屋:「宮主。」

  「回地宮去!」

  兩個人先是愣了一下,立刻歡呼出聲:「宮主,你總算明白過來了。」

  是,我是豬腦子,一廂情願地把人家的家當成自己的家,把不相干的人當成親人、愛人、朋友,不管我多麼嚮往留戀這地面上的世界,它終究並不是屬於我的。

  他們回去收拾東西,我鬱悶了多少天的心情終於有一點回轉,正想再爬上床去補個覺,忽然聽見門吱呀一聲,有人走進來,坐在了床邊。

  許久他都沒有說話,我從被子裡探出一點頭,見是林信靜靜地望著我,我心裡一動,握住了他的手,他微笑了:「你要回去了麼?」

  「是啊。」我想讓他跟我一起走,但這種話說出來沒什麼意思,他一定不會答應的。我也不是那種靠乞求來得到感情的人。

  我有我的驕傲。

  到時候讓玉字敲暈他綁他走好了。

  我忍不住躲在被子裡偷笑。

  林信摸了摸我的頭:「明月,我們相識一場不容易,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咦咦?」他要我幫忙了,我瞪大眼睛望著他,「你拿什麼報答我?以身相許?」

  林信沒有笑,反而注視了我許久,輕聲說:「五年前我為了私心曾做過一件錯事,那時候我以為,得到一個人,是要剝奪他想要的,而後再慢慢地塞給他我所有的一切,我和你一樣的信誓旦旦,以為自己一定能夠贏,可是我錯了……」

  他用手輕輕地合上我的眼睛:「錯得太多,不能夠挽回,我說過自己會得報應,所以煩勞你稍等幾天,替我收屍。這也算以身相許吧。」

  我猛地打開他的手,發現他竟然在微笑。

  「我才不要你的屍體,我……我會拿它去榨油……」我跳起來,跑到外面,正是黃昏時候,風高而涼。

  我覺得臉上微涼,往上一摸,才知道自己竟流了滿臉的眼淚。

  當初林信為了得到阿橋,不惜以她父親的事作為要脅,硬拆開了她和趙淩宣,這麼多年過去了,趙淩宣也已經生死關頭都走遍,無論如何也不肯原諒。

  即便是阿橋告訴他真相,他也未必肯放下心結。

  我要怎麼辦?

  怎麼辦才能讓他們明白,互相傷害只能讓痛更痛,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

  我漫無目的地在林中亂走,遠遠地望見一片白衣,孤獨寞落,坐在石桌旁邊。很奇怪,他明明不是我娘生的,卻跟她出奇地相像,都是那麼絕決、自私、狠毒,不肯給自己和別人留下餘地。

  忽然間我下了決心,慢慢靠過去,趙淩宣並沒有抬頭,我坐在他面前,每說一個字,就心如刀割:「你不用擔心錢的事,其實我能幫你的。」

  「哦?」他還是沒看我,分明對錢毫不上心。

  「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他終於將秀麗的鳳眼望向了我,那懶洋洋的眼神中隱藏著淩厲:「什麼事?」

  我躊躇著,半晌才開口:「林信一直不怎麼肯理我,我知道他喜歡阿橋,只要你肯讓她陪他一晚,多少錢我都借你。」

  趙淩宣不語,眸光深邃:「你倒真是癡情。」

  「你也是人財兩得的好事,阿橋那邊,你騙她勸她都好,以你的聰明,未必就做不到是不是?」

  趙淩宣微微一笑:「這算盤打得不好,說不定,真要把他們湊成了呢。」

  我心頭一痛,好吧,我是個白癡,用盡了心機來成全別人:「那可不行,我只想讓林信高興,可不想讓他一輩子都跟著阿橋,他是要跟我好的。」

  趙淩宣沉默了許久,夜深人靜,周圍沒有一點聲息,偶爾蟲鳴,短促而哽咽,一聲就斷掉了。忽然聽他輕聲說:「好啊。」

  我知道他會答應,因為他本就想報復阿橋,我給了他一個最妥當不過的藉口,而阿橋夢醒,和林信相會,只要能脫開趙淩宣的手,自然是天高海闊任憑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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