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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我的眼淚就跟珠子似的,止不住地往外掉。展翔一反常態地沒哄我也沒勸我,他說:"其實這個社會,每一天每一件事都在遵循著自己的軌跡,一刻不停地運做,全都不會停下來,越想留住就會失去得越快。就像流沙,你想握緊每一顆沙礫,卻被尖銳的痛壓抑窒息,等這種失落的痛楚麻木了,也就成長了。"

  如果可以選擇,誰都願意不明不白地快樂活著。可是既然醒了,我們就不能再裝睡。朋友能在一起這麼多年,不容易,真的,特別不容易。

  這一晚,我們聊了很多,記憶中那個整天嬉皮笑臉,誇自己是九頭身帥哥的展翔已經逐漸模糊。我們聊起了薛瞳、葉子、羅昊、卓凱……我一直以為,只要回頭就能看見那個只屬於我們的世界,當真的回頭,才發現原來離開的不只是我,每個人都不在了,走得好遠。

  他說:"以前我們就是命太好了,沒有責任,沒有負擔。活在自以為的煩惱和困擾裡,以為我們的世界就是一切,天塌下來和身邊的朋友一起頂著。很多人當成長到我們這個年紀不管是順從還是被迫,已經被環境改變。我們卻還能豪氣干雲地喧囂著改變命運,拍打著翅膀選擇自以為的天空,其實我們飛了一樣是順從了命運,只是好久以後才會明白。"

  我告訴他,卓凱怎麼成為我們學院最年輕的助教,怎麼在一個雪天的party上紅著臉請我跳舞,被我拒絕後陰鬱憂傷的眼睛,一年半的時間,什麼都不再說,只是一直陪著我,一直陪著。

  "你肯定又穿著白裙子,披著長頭髮,欺騙加拿大小青年的感情了……最後,你怎麼就'從'了,當年'耗子'那麼難才追到手。"畢竟傷感與我們的性格不和,展翔喝了口啤酒又開始"原形畢露"。只是那雙眼睛,有一種琢磨不透的哀傷。

  我說:"去你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怎麼就'從'了?可能是心態老了吧,再加上那邊人生地不熟的。"

  "說重點說重點,別避重就輕,逃避黨組織的追究啊!"他拿根筷子直敲碗邊兒,逗得我也笑了。

  我也就沒瞞著,把去年冬天的事兒如實地招了。碰巧,也是耶誕節。往年大雪都在二月前後才光臨哈利法克斯,就去年例外,十二月二十二號就開始下,二十三號一天沒停,外面的雪已經一米厚了,我坐在小別墅的二層看著雪已經沒過了一層的落地窗。說實在的,心裡有點兒慌,畢竟不是在學校宿舍,就算出事也是我一個人。

  忽然間有人按門鈴,這三更半夜的,又是暴雪,誰不挨家守著啊,我當時就嚇凶了。直到那個傻瓜在門口喊:"yolanda(我的英文名)?你在嗎?"風雪的咆吼把他的喊聲扯得支離破碎。

  我打開門,看見一個"雪人"站在門口,手裡握著一個籃子。頭髮、衣服、鞋子、甚至眼睫毛上全是雪,我讓他進來,他不動,說一身都是雪,進去就弄髒了。把那個籃子遞給我,說是看到我沒事就放心了,這是點兒吃的,因為冬天暴雪之後肯定是封路,先存著點沒錯。然後,他說要回去了。我知道,這種雪天只能"匍匐"前進,就算他家住在同一條街上,相距三四百米,可在雪堆裡爬這麼長時間不是件容易事兒。

  自從羅昊那事兒以後,我一直半死不活耗著,尤其是在感情方面,覺得這輩子不可能再對任何男生有感覺了,可那天,看見他在暴雪裡爬了幾百米,就為了確認我沒事,還給我送一籃子吃的,突然眼眶發酸,轉身就把他抱住了,籃子裡的土豆撒了一地。

  "然後你就'從'了?"展翔低頭喝酒,卻發現罐空了。

  "你就不能說點兒清純的?張嘴閉嘴這麼齷齪。"我沒承認也沒否認。

  "到底有沒有?"語調低低的,特招人疼,我忽然覺得今天的展翔好像不太對勁,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我不熟悉的痛楚。

  看我拿白眼珠翻他,展翔也察覺自己的語氣有問題。起身去拿啤酒,回來的時候又重回'八婆'本色,一個勁追問:"怎麼樣?怎麼樣?跟你弟弟我招了吧!在國外待兩年真是出息了!做好防禦措施沒?"

  看著我咬牙瞪眼,他忽然笑了,一句話差點堵死我,他說:"看你這架勢就知道還是一小純。耗子七年抗戰不果,我也不擔心那加拿大小青年能占你什麼便宜了。你不欺負人家,就是燒高香了,是不是跟對付耗子似的,給他也拴一狗鏈兒啊?"

  我說:"你就不能不給我提羅昊?你當是好事呢?"他說的"狗鏈"是我送給羅昊的五周年紀念,鉑金的一對戒指。羅昊用鏈子串著一直帶在身上,我們約定十周年的時候結婚,就用這對戒指,雖然不夠華麗但是見證了這麼多年的經歷。從十五歲的青蔥歲月一路走來,並肩攜手的愛情撒落一地,被過往的車輛行人攆進泥土裡,連個屍體的痕跡都看不見了。明年就是第十個年頭,我們的感情維持不到再用這對戒指。

  看我要急,展翔趕緊轉話題:"得,我不說,我不說,那咱說說我這麼大個姐怎麼就讓一籃子土豆拿下了?那哥們挺有看頭吧?聽你描述得跟一王子似的,只要不是非洲的,你弟弟我都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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