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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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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獻辭,關於愛 我年少的時候立志寫好第一部屬于「蔣峰」的小說,比這更美妙的想法是把每一部寫好的小說獻給我正愛著的女孩。隨著現實的推進,我越來越發現這想法仿佛夜晚的繁星一般美麗而不可觸及。寫書的進程遠遠比不上戀愛的速度,即使0五年我奮發圖強,一連出版了五本書。 雖然我時刻都流露出對於才華和聰明的自戀,但還不至於自大到連這一點也拿出來現世的地步。無論長相廝守,露水情緣,還是偶遇新歡,在我看來,一個人對於愛情的經營,永遠不足以成為他驕傲的資本。 然而無奈總是事實。戀愛中難免會出現或她離開你或是你離開她的事實。兩個人花了那麼多心思及青春編織的一張網,偶爾就會被某人激動的喘息或是不知何處而來的一陣冷風給吹破了。 在寧波的一個大學裡,有人曾問過我覺得現在的戀愛好,還是過去的,還是將來的好。我現在幫《FHM》問別人,問一些有名女人各種不著調的問題,比如我問她們什麼季節戀愛成功率最高,我問睡前做愛還是醒後做愛最愉悅。她們的回答也全不相盡。有一次我想起了那個別人問過我的問題,我想知道她們是怎麼戀愛的。可能是她們並不真誠,不然就是真和我有很大區別。她們充滿幸福地回答:正在的戀愛最好啊。我不這麼想,我記得當時的情況。在環視會場一周,確定沒有記者(只有幾個校報的記者)和電視臺的人在場後,我極其認真地告訴她,我覺得過去的戀愛最好,我無時不在想過去,即使在前女友還是女友的時候。會場在短暫的騷動後,又有了些更沒勁的問題。我激動時人們會興奮,我乏味時會場會陷入一種停滯的靜默之中。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們看見,我們聽見,有一個女孩在角落裡低聲哭泣。我的話徹底傷了她的心。在中午她坐了五個小時的客車從上海趕過來,悄悄地混入會場,想給她的男朋友,那個今晚唱主角的人,那個叫蔣峰的作家,帶來一個意外驚喜。 生活老是被那些戲劇性的情節干擾,讓我們不知道下一步是踩到石頭還是光腳趟過去。我在廣州認識的一個女孩在情人節前夕告訴我,她不能跟我在一起了,她還是愛她的女朋友。我說我不明白,我就沒有男朋友。她警告我這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她是同性戀,她喜歡做T,她只是把我當作失明者的駕校,當她確定自己無法開車,確定這輩子只能坐別人車裡的時候,她流露出失敗後的沮喪。她說真的不行,我一想到跟你在床上就感到噁心。我能說什麼呢?難過得連火都發不出來。之後的幾個月裡我們分坐在糖水屋圓桌兩邊花幾個小時討論愛情,仿佛是語言在空氣中進行同性及異性地交媾一般。最後一次她拿走了我的《大逃殺1》(相對於2,1幾乎是絕版)及《地下》,說了一些男人間的告別話。我那時坐在火車時就在祈求,但願不要再有更糟的運氣,也就是永世都沒人知道我有個女友是T,而且並不怎麼漂亮。 似乎更該祈求的是別再讓我經歷戲劇性的情節,寫小說已經很累了,別再讓我演小說了。我曾在深夜的廣場邂逅逃出來的妓女,在兩星期地躲避、纏綿後,稿費一到就把她安全送上了飛機;我曾把四分之三的收入用於資助我暗戀的一個女孩及她的男朋友,在送我離開廣州的時候我們破天荒地接了吻,然後她像導演安排的角色一般說了句以為我不會懂的廣東話—點解你肯陪我去醫院墮胎,點解你能將禮物放到我包中,卻從唔話給我知,你中意我?我裝作沒聽懂,拼命吃東西。我知道過去的十八年裡她的韓劇看得太多了,她把我當成了陪襯男偶像和女偶像愛情的那種又笨又醜的綠葉。我做得那麼明顯,非得要我把你傻子一般的話說出來嗎? 我以為戀愛中的分或合就像是擲硬幣,我擲了五次都是背面,我怎麼算也輪不到我再次見不到一元的字樣吧?然而充滿想像的事情仿佛兩面都是國徽一般令我接連碰到。我武漢的女朋友當她不再懷疑已經愛上我的時候,向我坦白前段時間她一直在做援助交際,賺錢買些貴重的禮物,原因只是來向我證明追她的人不止我一個;杭州的一個女孩居然慫恿並且如朝聖祭祀一般地在床邊觀看了她最好的朋友的第一次。 AT——感謝他為本書扉頁提供詩句——曾笑過我戀愛的本質已升級為中國少女普查。我也不願意這樣,更不願意重新回想這些,已經很久了,幾個冬天的積雪都未能掩蓋住這一切。還好AT又說,時間真不能淡化一切,他發現了,有些事情隨著年月的推移是越磨越亮的。 十月份我陪女友去邵陽參加朋友的婚禮。由於是奉子結婚,鬧洞房一步的省略將我們過早關回了酒店。雖然我對大家講解了長沙、四川、上海、北京四種麻將的打法,但仍然無人對此萌發興致。於是我們躺在各自的房間聽雨。滂沱的雨聲令我們想到雨水從山頂上沿著盤山道一圈一圈地往下流。後來雨住了,我對她說,長篇寫完了。然後呢?然後我要走了。然後呢?沒然後,她也沒有問。我們又在黑暗中聽了一會兒寂靜,她說前段時間我在武昌時,她曾在一次掃除時順便讀了我桌上的手稿,她那時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小天和笑笑分開的理由,她覺得這並不合理。接下來的話我替她說了—現在我就是這麼幹的。說完我平生第一次躺在一個外人的懷裡那麼放肆地哭了起來。這輩子我們兩個都不會再碰到這樣悲傷的雨後傍晚。仿佛我們是為了死去的孩子哭泣,那孩子叫愛情。 一個月以後我真的在北京夜夜找人喝酒,我真的跟小天那樣酒醉便撥向那些熟悉的號碼。無論所得到的回答是冷漠還是傷感,我明白自己就是在做一件無恥的事情。此後我出門前若是估計今天會喝醉就將手機扔在家裡。我會提醒朋友藏好他們的手機。不幸的是那些號碼我都記得。假如幸福記憶可以歷歷在目的話,那十一個數位也曾是幸福的一部分。 至今為止我只寫過一本有獻辭的書,那是五天四夜的初戀加上八個月思念的果實,結果並不理想。又過了八個月,它像重磅炸彈一般出現在女友的視野裡,徹底將兩個人炸開;至今為止,如果不是在查我背景的話,沒有一個女友對我的書感興趣,儘管她們在出行時攤開我的書擋住視線,那是給對面的朋友閱讀封面的最舒服的視角。 0六年前我寫完第四部長篇,出版了第六本書,我越來越覺得我在漆黑的隧道裡越走越孤獨。去年見張悅然的時候,我對她的評價是矯情而敏感。有一天我發現自己也這樣了。對於自身的缺點總要粉飾一下,我覺得每一支煙都是一刻鐘極度悲傷的歎息。順便說句內心話,張悅然是我接觸過的這一代裡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存在與自負,或許就能把那個女字省略掉。 請原諒我在最後套用本書結尾的語式——記憶裡就是那一幕,他看到了笑笑特有的一臉委屈的眼睛,那眼神像漫過時光的鏡子,即使在十一個月少七天后,即使他再也見不到她時,即使在每年秋天他目送候鳥南飛時,他也能在睡夢中看到她動漫式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那天他和一個導演聊了一下午的動畫片。那家店叫普羅旺斯的樹。傍晚時分他們在地下大食代要了最好吃的印度飛餅及雞翅。他跟她說書出來了,幾乎是翻過全書她才看到扉頁的獻辭。淚水來得如此之快,以至於他還沒把她拉到地面以上淚水便沾滿了衣襟。天色在一瞬間暗淡下來,任憑眼淚被寒風吹到耳環上。他拉著她手臂沿徐家匯一路往前走,沒有一輛空車為他們停下來。他在兩側匆忙的行人間看到冬天斜長的影子。她像只傷心的小兔跟在他後面。我累了,在等紅燈時她啞著嗓子說。她已不再流淚,似乎兩刻鐘的淚水已令她雙眼漸漸乾涸。仿佛此生她再也不會這樣為愛情流淚了。他看了看路標,摸向她的臉輕聲說—我得告訴你一件事,我們完全走錯方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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