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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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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悅然序:大聲呼喊蔣峰 第一次見到蔣峰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 那是個冬天,在北京。他還有些高中生的模樣,青澀,欲言又止,但絕不允許別人將他看輕。 那一次我們的交談全部是圍繞閱讀和寫作的,彼此都很嚴肅,像猜燈謎一般交替詢問對方讀過某本書沒有,是否喜歡某個作家的作品。 現在想來,有些好笑,此後我們就再也沒有那麼密集地討論過文學。因為大家熟悉起來,成了好朋友,反而不好意思坐下來一本正經地聊創作,談理想。那猶如對壘一般緊張逼人的談話,已經夾藏進我們十八九歲的書頁裡,但蔣峰與人疏冷又固執的嚴肅面孔,好像一隻晾不幹的昆蟲標本,鮮活一如那日。 我記得第一次見蔣峰時,他的長篇處女作《維以不永傷》還未寫完,談話中有一半話題是關於那本書的。 那時他在北京念大學,一面與學校嚴格的紀律作對,一面全神貫注地投入他的小說創作。我幾乎沒有聽他提起還有什麼其他愛好,除了讀書寫作,我也沒有聽到他除了蹺課、深夜爬起來摸黑寫作,在稿紙上一遍遍謄寫之外,他的生活中還有什麼。他告訴我,這個小說在他的心中,醞釀許多年了。我看看他,那時他還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年。然而我很快發現,的確,他和他的主人公生活在一起,他之所以能夠忍耐這空洞而煎熬的生活,在學校裡儘量表現出平靜與謙和,是因為他去了另外的世界,住在多年來一直困束他,他一定要寫下來的小說裡。 我一直記得那年的蔣峰,他內心有激烈的衝突,要不要寫作,如何來要寫作等問題令他為難。《維以不永傷》像沉默少年在不見天光的幽深穀底用盡全身氣力的一聲叫喊。它短促而有力,好像要從喉嚨裡咳出血。 後來蔣峰便全然不顧地走上了他的文學道路,作品接連問世,得到的認可也漸漸多起來,他的生活仍舊有些動盪,離開北京,去了廣州,離開廣州,去了上海,離開上海,去了長沙,離開長沙,又去了北京……這期間我們見面並不多,但在他的作品裡,我能夠看到多了一絲絲光亮,便知道他的生活在逐漸變好,而蔣峰也正慢慢適應並享受自由創作的生活。但寫作始終不會使人輕鬆。給我印象非常深的是,他在長篇小說《一,二,滑向鐵軌的時光》結尾這樣寫道:「到了沒有,我的榮光。」 而這一次,他寫了一個有關愛情和同居的小說,初看都是明快的生活片斷,人物很少,線絡簡單——幾乎不像蔣峰的小說。可是慢慢讀下來,同居的小家宛如小小的舞臺,不斷有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物出現,平靜的生活就又起了波瀾。 這恐怕是蔣峰最好讀的一個小說,在寫它的時候,蔣峰決定老老實實攤開雙手,將一段值得懷念的生活奉上,與讀者分享。因而他沒有選擇一個偏僻的角度,用繁複的敘述緩慢又懸念迭起地將一個沉重的故事慢慢展開。 如果說蔣峰從前一直是一個躲在窗後說故事的神秘人物的話,這一次,他打開門,請你進一次他的家。 這個少年一路不曾停頓地遊走,找尋,這是他的第一個家。 雖然只有11個月差7天,可是它曾讓少年興奮和滿足,曾讓他感到幸福。 是的,我相信是因為感到了幸福,因為值得懷念,所以蔣峰才決定寫下這個離他很近的故事,短暫地放棄一下他那神秘說書人的身份。 事實上這篇小說並沒有在談愛情,雖然男女主人公的確在戀愛。愛情只是一段生活的標識——還會有什麼能像愛情這樣瑣碎,卻無處不在地滲進生活的各個領域呢?這是一段短暫的穩實的生活,甚至沒什麼重大事件發生,除卻一些小小的悲歡離合。但它又牽引著千頭萬緒,可以連接延伸下去的故事,許許多多。這是一段過渡的生活,猶如冬日的湖面,愛情便是表層凍結的冰,它有一種偽飾的平靜。但我願意相信,平靜或者是假的,但幸福卻真的存在過。 在這篇小說中,蔣峰狡黠地將《樹上的歲月》、《呼喊特麗莎的人》等外國作家的名篇的名字嵌進去,不動聲色地繼續向他心愛的大師們致敬。而蔣峰是一個一直呼喊「幸福」的人,可他不過是葉公好龍,「幸福」真的有了,他卻又會害怕,會再掙脫著逃離。 我很喜歡他提到「樹上的歲月」的那一段:男主人公看到小貓在樹上爬行,經過他家的窗戶,小聲說道:留在我家吧。我從這中間找到了最濃郁的眷戀,找到了一個不可能停留的浪子那一刻因為這個家而感到的幸福。 我應當為蔣峰找到過他的家感到高興。當然,他必然會失去它,因為路還太長,他是那樹上的貓兒,怎麼可能才走了幾步,就停下來呢?但最初的眷戀有多寶貴,沒有人可以做出衡量,而幸福感將更難產生,家也不會有最初的那樣溫暖。所幸蔣峰留下了此篇,這段從春天裡穿行的光陰,幸福感曾那麼真實的降臨,猶如三月的小雨沙沙摩挲著臉龐。還有那麼渴望愛的眼睛,一絲還未變老。 蔣峰說,他一直希望有人能大喊他的名字,那也許意味著為他注入一股巨大的力量,意味著他被需要,被關注。故將本序原定標題《呼喊幸福的人》改為《大聲呼喊蔣峰》。 也好,我心想,若是這個始終遊蕩的人有一天走的太遠了,我們可以這樣呼喊他,他便能找到回來的路。回到我們中間來。 於2005年11月4日淩晨新加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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