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十年(20)_耿嬰

二十

　　男生姓劉，是何小卿的愛慕者。何小卿當時面黃肌瘦並不怎麼好看，可姓劉的男生說她獨一無二，她也找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

　　那還是寒冷的冬天，何小卿裹著被子在宿舍裡昏睡，睡著睡著，被一個女生從被子裡拔蘿蔔一樣揪出腦袋。女生說外面有人找她。

　　何小卿連起床的力氣都快耗盡，掙扎著出去，那劉男生笑呵呵地說，何小卿，才起床啊？

　　是啊。她一頭亂蓬蓬的頭髮，也懶得抬動胳膊梳理，倚著門，眯著眼睛問，找我有什麼事？

　　劉男生說，沒什麼事。

　　她哦了一聲，心想沒事你來幹什麼，我又不是動物園的猴子，給你有事沒事地來參觀一下。

　　何小卿靸著鞋子往回走，兩下又爬到床上。

　　兩分鐘之後，劉男生又敲了門，傳話的女生又拔了一遍蘿蔔。

　　這一次，何小卿有些惱火。她沖到門邊，卻因為動作激烈，倏地眼前漆黑一團。她看不清劉男生，暈乎乎地扶著腦袋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劉男生支支吾吾，一著急，又犯起了結巴。

　　她聽了半天聽不出所以然，懊喪地說，我求求你，你別結巴了，要不你一把掐死我，我的喉嚨都快跟你一起堵了。

　　劉男生因為口吃而面紅耳赤，他一把掐住自己的脖子，嚇了何小卿一跳。

　　他掐了半天，打結的舌頭終於吐出了幾個字。他說，何小卿，我喜歡你。說完，從羽絨服後面變出了兩個烤紅薯。

　　這種掐著脖子的表白震得何小卿半天說不出話。

　　她慘慘地笑，說，你想用兩個烤紅薯就泡到我？

　　劉男生急忙撥浪鼓似的搖頭，結結巴巴說他聞到烤紅薯特別香，又看見很多女孩子圍在那裡買，才刻意帶了兩個過來。

　　他把烤紅薯送到何小卿面前，那一陣美妙的香甜氣息便鑽進她鼻孔裡。

　　她接過來，竟還是熱的。她剝了紅薯皮，猶豫著吃了兩小口，發現那烤紅薯真是好吃得不像話。她一下子變得無比貪婪，當即便狼吞虎嚥風捲殘雲，活脫像個餓死鬼一樣。

　　劉男生站在那裡看著她吃，一邊看，一邊呵呵傻笑。

　　很快，何小卿吃完了，舔了舔手指，看也不看劉男生說，烤紅薯挺好吃，可我不喜歡你。隨後，她輕拍著飽飽的肚子甩上了門。

　　劉男生愣怔怔地對著一地的紅薯皮，欲哭無淚。

　　輾轉多年，何小卿已不記得那個劉男生的樣子，但她記得那兩個甘甜的烤紅薯。那個男生可能也不再記得她，只記得他曾經買過兩個烤紅薯，被一個女生兇猛地吃掉。然後，她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懵懂的愛情，只留下一堆諷刺的紅薯皮。

　　曾經，其實是個美好的字眼。

　　時光帶走了一些東西，但是，時光終究慷慨地留下一個曾經。

　　那個夏天，何小卿晚上經常溜出去吃麻辣燙，和一匙一匙的油辣子拼命。飲食不規律的何小卿原本就脾胃虛弱，冷凍的啤酒和滾熱的麻辣燙一起送下肚，再加上那些辣椒，除了讓她老是腫著牙齦腮幫子，還十分輕易地把她腸胃搞垮了。

　　何小卿常常胃痛。疼起來時，身子就蜷成一隻大蝦，痛得縮成一團。

　　胃痛的時候，她竟異常懷念那個冬天熱乎乎的烤紅薯。或者，她懷念的僅僅是那種奢侈的關懷。她父母早年離異，一家三口，三個人各過各的日子。她從小到大得到的關懷一直稀少得可憐。不痛不癢時，她讓自己強悍得生龍活虎，可背過人去，誰沒有難堪的心事？

　　她也很怕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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