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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他們校區離這裡比較遠,人事處的老師說這幾天可以在單身宿舍樓給我先挪一個床出來,我也不能長期麻煩你,所以——」

  他的眼睛盯著我,夾雜著一種讓人無法捕捉的東西。我不敢再直視他,將目光轉到地上,把最艱難的一句話擠了出來。

  我說:「所以,我想這幾天搬出去。」

  不知道他此刻怎麼想,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沉默甚至讓我開始反思,是不是找說的太小聲了,他沒聽見。

  電視機還在工作,播完新聞,又開始天氣預報。主持人說:「受高原波動和颱風暖濕氣流的共同影響,從明天夜間開始,我市將多雷雨或陣雨,且降雨分佈不均,局部地方雨勢較大,有大到暴雨。」

  因為他的沉默,導致電視的弱小聲音在這屋裡顯得非常突兀。

  忽而,他動了一動,身體換了個姿勢,隨即問:「住不慣麼?」

  「還好,就是覺得挺麻煩你的。」

  「不麻煩。」

  本來我還準備了一大堆理由,沒想到他直截了當的三個字就把我的話堵了回來。他以前可從沒用過這樣的方式和我講過話,甚至像個孩子在發脾氣。於是,我一下子失語了,再也說不出來什麼。

  眼看這屋子又要寂靜下去,哪知他突然站起來說:「我明後天忙完手頭的事,就送你過去,你一個人不好搬東西。」語罷,徑直回到自己的房問,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客廳裡。

  他可比我預想中還要乾脆,基本上可以讓人理解成,我可以立刻消失了……

  第二天,我一早起來收拾東西。我一直算個比較俐落的人,沒有多少小玩意,兩三下就搞定。本來可以就此走了了事,但是他既然說了要送我,我只好等他回來。

  天氣極度悶熱,我也不想出門,就上網、看電視打發時間。哪知到了下午也沒見人影。我就想,他昨天說的是「明後天」,也許意思並不是指今天。

  客隨主便,我想了想,將睡衣牙刷又拿了出來,等著明天的到來。

  快到晚飯的時候,他來電話說約了個人見面,不回家吃飯。本以為他會掛電話,沒想到他又說:「我這邊有點事,回去的晚,待會兒要下雨,明天送你吧。」

  我說:「嗯。沒關係。」

  我一個人下了點麵條做晚飯,然後物業的保安就挨家挨戶地敲門,通知大家晚上有暴雨,要把窗臺和陽臺上的花盆雜物收拾好,免得吹下去砸到人。

  陽臺地上有兩株君子蘭,它們本來是一株,後來發了新芽被分栽成兩盆。這東西一直是慕承和的寶貝。天色暗下來之後,果真開始颳風。在急促地尋找門窗之間的縫隙,往屋子裡灌,吹得外面那兩盆君子蘭東搖西晃,客廳裡的吊燈也嘩嘩地響。

  我坐在玻璃前,看著外面的合歡樹搖搖晃晃,塵土、沙粒、樹葉都被卷起來。頓時天空也被染成了暗灰色。以前遇見這種天氣,宋琪琪偶爾會在寢室裡念那句詩,聽起來顯得她特別有文化,和我一比,就是不同層次的人了。

  我撐著下巴,絞盡腦汁,才回憶起好像是:「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閃電滾雷之後,傾盆大雨接踵而至。

  從小被灌輸的思想,害得我不敢開電視,也不敢上網,怕這些電器被雷劈壞了。一個人閑得慌,歪在沙發上看書。突然一個響雷,「轟隆」一響。讓我驚了下。然後接二連三的雷電,一個敝一個強大。我挪了下屁股,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決定離門窗遠一點,免得被傷及無辜。然後,繼續看書。

  過了不久,慕承和回來了。

  我看到他出現的時候,比較吃驚。其一,他比平時歸家的時間早了銀多。其二,難得有人在這樣的雷暴雨天氣下,還能淡定地冒著與大自然抗衡的危險,開車回家。其三,他現在的樣子確實有點,呃……狼狽。

  他拿著傘,喘著粗氣,可見是跑著回家的。全身上下除了頭髮稍微幹一點以外,衣服鞋子都濕了個透。他往哪兒一站,哪兒就是一攤水。

  「你也太勇敢了。」我說,「這麼大的雨,還敢在街上晃悠。」

  「和人見完面就趕著回來了。」他平淡地說。

  「你該在哪兒先躲一躲。」

  他接過我遞過去的毛巾,親和地說:「沒事。」

  「你趕緊換衣服吧。」

  「我先去洗澡。」他說。

  「洗澡啊?洗澡也會被雷劈的。我小時候看新聞,有個女孩兒就是洗澡時候被雷擊了。好像電話也不能打。」

  說著,天公爺爺還很配合地「哢嚓」了下,又劈了個驚雷。

  他不禁笑了,「你怕打雷。」用的是陳述語氣。

  「不……啊。」我理不直氣不壯地否定,「我不怕。」

  「你上次說的,你說你有個親戚——」為了證明我死鴨子嘴硬,他大概是準備將那件事複述一遍。

  「好吧,好吧。我承認。」即刻投降。

  故事是這樣的,那個人也算是我親戚。鄉下嘛,基本上算起來一個村的人都能當親戚。那個時候,我念小學一年級,暑假沒人看管,就被送到農村外婆家。那天正好趕集,回來的路上遇到雷陣雨,外婆領著我在一個熟人的商店裡躲了一會兒。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快。放晴的時候,就聽見說前面有人被雷劈死了。我們在回家的必經路上,看到了現場,那地方正好是一個山坳口。因為離集市遠,只有附近幾家人圍著,屍體還擺在那兒,衣服已經化成灰了。大熱天,也沒人帶了多餘的衣物替她蓋著。外婆於心不忍,就把我的小花傘撐在屍體旁邊,給她遮了遮。

  這一幕,在我腦子裡特別深刻。

  上次在車上,我沒話找話說地跟慕承和含含糊糊地講了這個故事。他當時也沒搭腔。我還以為他根本就沒聽。

  這時慕承和的手機響了。

  「嗯。」他接起來說,「我見你在忙就先走了。到家了,沒事。」

  「我上次去B市是半夜到的,一早就走了,所以沒有去看姥爺。」

  「我有分寸。」

  他掛了電話,看了我一眼。

  不是我要偷聽他電話,是隔得這麼近,不聽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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