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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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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網上亂逛,見到校友錄管理員批准她入班的申請就順手點開了看,介面打開的瞬間呆在當地。 有人剛剛更新了班級相冊,一大串圖片,每張都是雪山,冰原,纖塵不染的藍天,近景是相擁的一男一女,即使在未放大的照片上尤尤都能一眼認出那男孩。她不願置信地點開某張,失望至極地看到那安靜的笑容,清爽的發尖和遲疑的眼神:果然是杉山。他不是兩年前那麼瘦,肩膀寬了些,臂彎裡的女孩竟顯得嬌小,冰川清溪很美,人也笑得燦爛,尤尤傷心地逐張翻過。 突然覺得那女孩的臉熟悉得怪,便閉閉眼細細認,不一刻竟認得了,那一刹她驚得真不輕。童年幼稚的恩怨和少年苦痛的記憶也一併,隨著眼前這張精緻泰然的面孔湧上心頭。 她仍然穿著綴了蕾絲結的花綢呢大衣,悉心料理的鬈髮美好地蜷曲在手織帽檐邊,全心全意地倚靠著杉山,滿臉甜甜的笑容--在尤尤,這是終於勝利的笑容,情敵的笑容--安靜靜。她終於搶走了杉山,在尤尤根本無力的景況下,又把她置於如此無奈的境地,只能虛弱地旁觀著他們的幸福。 照片下是同學們寒暄的讚揚和豔羨,照片的主人細細悠悠地寫著幾筆,半遮半掩地炫耀著甜蜜,那筆觸顯見是女孩子的。於是尤尤知道了杉山兩年前就出了國,寒假時和安靜靜結伴遊歷洛基山脈,入住露易絲湖畔的小木屋,每晚都能聽到"槳聲滑過楚楚動人的湖面",至於安靜靜,也在北美留學中,大致是背了追愛的名義跟去的。 尤尤看著那些文字,漸漸地也模糊了。她終於哭了出來,起先是低語飲泣,很快發展為放聲痛哭,她哭得那麼傷心,以致根本沒在意齊東早進來站在她身後許久。他一直沒做聲,靜靜地等到她終於啞了嗓子,才關了電腦,輕輕地把她拉一下。尤尤木然地站起來,跟著他走到門口,待他把圍巾一圈圈繞在她頸上時才抬頭問:"咱們這是去哪兒?" "街上。你不是要看雪嗎。不過事先說好,我可決不軋馬路受凍。" 雪又開始下了,被交通燈照得紛紛黃黃的,飄在密匝匝的車流之間。尤尤把臉扭向窗外。遠處很黑,但又閃著光,這是寒光,幾乎透著冰碴的氣息,她盯著移動車窗裡那雙淡淡的眼眸。 齊東在毫無預料的情況下講起了他的過去,以一種飄忽的置身世外的語調。 齊東的二十歲比通常男孩子過得陰暗,上到一半的大學開除了他,因為他無法證明自己沒有參與一場酒後群架。他不敢回家,在學校周邊流浪著度過了最最破落的半年,他的小妻子就是那時出現的。之後的十年她一直跟著他,陪他再高考,陪他過律考,他們窮過,她不離不棄,常常笑。 尤尤想起齊東帶她去過的那個墓地,石碑上模糊掉的燦爛笑臉,頓時明白故事是那種開端唯美結局醜陋的類型,身體猛地激靈,猶豫地問:"Terry……是她的狗嗎?" "她嫁給我時,我什麼都沒有。第一次律考沒過,沒工作,那時我很消沉,她抱著Terry搬進我租的半間房,把所有錢都拿出來給我準備二次律考。她連狗糧都不買,每天想法子給Terry煮飯吃。她跟著我,就沒談過戀愛。"他把握方向盤的重心換在左手,點了根煙。尤尤看著那青灰煙氣在車廂中纏繞了很久,才聽到他說:"你記著啊。戀愛是最苦的,你不能期待它像美夢一樣出來。愛這個玩意兒,對男人而言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對女人而言卻是一生的全部。所以,尤其是女人,愛起來遭的罪要多得多。聰明的女人能早點覺悟,不像她,到死都沒醒,白白吃了苦。" 尤尤還想問,看著他的表情,最終還是算了。 儘管不承認甚或不在意,齊東仍是尤尤的家長。他的名字自她入學就寫在聯絡卡上,他過問她的飲食起居學習表現,甚至在她心態不穩時還會做思想工作,對齊東的話,尤尤多半是認真聽的,兩人把這類似情景模擬的關係扮演得有聲有色。 唯獨少了一點,他們從未像真正的家長和被監護人(或者,打個比方說,父女)那樣吵過架,冷戰都絕少。雖然客氣,不免彆扭。 入學之初,新生們都打了雞血樣的,把各級學生會百種社團恨不得都鑽進去,迷失在無數無聊的面試和活動中。尤尤沒在意過。她還要上班,況且,她的心思在別處。同齡孩子在校園政治中鬧的笑話曾經無數次成為她和齊東之間有趣的話題,齊東每每給出的批語都是"幼稚之極"。大二時學生機構改選,熱鬧層出不窮,尤尤同班甚至有女孩子為爭個芥子小官撓破了臉,八卦給齊東聽,他大笑後有些鄙視:"好好的清淨姑娘,學成國賊祿蠹了。"尤尤聽著耳熟,事後翻書,果然是賈寶玉說過雷同的話,就找著笑他:"你不是最瞧不起男人看紅樓嗎?原來這麼熟,你這人,沒勁。"齊東正對著鏡子自己剃頭,被她一笑差點兒拉個口子,回頭就罵一嘴:"小兔崽子,給我留點兒面子會死嗎?" 就這樣嬉笑的兩個人,終於爆發了一場爭吵。 四月的某天熱得反常,尤尤所在的小組值日,衛生區在別的校區,需坐校車過去,是操場盡頭一塊沒平過的土地,周遭半棵樹也沒有。出門前的陰天造成錯覺,尤尤穿多了,幹活時只能望著遠處輕薄短小的姑娘們暗暗鬱悶,半途偏偏放晴,日頭下頭暈腦漲地紮破了腳,血黏糊糊爬在鞋裡。她罵著瘸著回校本部,正在醫務室包紮,齊東電話來了:"在哪兒?我們在凱悅,你過來吧,快點兒啊。"聲音有些醺然,不給尤尤說話已掛了,再打時卻接不通,大概喝得興奮過度了。尤尤只好換了衣服鞋子匆匆趕去。 當時正是交通高峰,只好去搭地鐵,途中心情越發的糟,出地鐵口時已降到穀底:天氣在抽風,橫穿半個城的時間,竟已從浮雲白日變得雨密風疾,氣溫降了少說三度,雨水鑽進鞋子弄濕了傷口,髒髒的疼。待到透濕的她走進包間,齊東只說句"怎麼這麼慢",看也不看她就忙著介紹一桌的顯貴。尤尤茫然地微笑,那些頭銜她聽不清,只看見所有面孔都吃得汗淋淋紅彤彤,人人頂著肥圓油亮的大腦門。她聽話乖巧地敬酒添茶,一面漸漸覺悟到自己的渺小尷尬:人家一通電話招之即來,然後做著不知所謂的表情和應酬,其實所有人都不知道也不在乎這個"尤尤"或"齊格格"是哪根蔥。 酒過幾巡,她漸漸煩躁起來,抓起包和外套出了門。走不遠被齊東叫住:"去哪兒?" "回去。不想陪你瘋。" "你說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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