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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她低頭從他臂下鑽過,順當地進屋,大大方方坐下,表情理直氣壯。他只好關上門,走過來坐在她對面:"你聽好,這案子我不接。第一,律師接官司是要看勝訴率的,這案子好幾年了,不論材料、證據、辦案人員,還是現場、目擊者、當事人,都太難找到或者還原,我給你紅口白牙地空談是一回事,真正的法律程式是另一回事,沒證據,什麼都扯淡;第二,不怕你受不了,坦白說從卷宗看,這案子裡誰偏向誰太明顯了,幕後顯然有大黑手指使,我不想惹這身臊;第三,我不接刑事案。我是專打經濟案的,從涉案金額裡按百分比抽取費用,說白了,我很貴的,你付不起。何況這又是外地案,反復考察取證的費用,你出不了難道要我倒貼嗎。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吧,小朋友?"

  "我……"尤尤想找些理由說服他,卻發現自己根本沒話說。

  尤尤當然不甘心。

  幾天後她又來找他,帶著裝滿了硫酸的瓶子。她把瓶子放在他面前:"這是一瓶百分之九十八的硫酸,遇見你之前我帶著它準備去潑仇人。"

  他好整以暇地看她:"你威脅我?"

  她笑了:"我?潑你?不不,我沒這麼想。我只想告訴你,這就是我,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人物報仇的辦法。我在最後一刻退縮了,我想過很久,覺得自己蠢;然後遇見了你。你讓我明白原來這世界上還有更強的人,我隱約覺得你會比我的仇人更強。所以我來找你。如果你是那個願意幫我的人,那最好;如果你不是,我會繼續找;實在找不到,我會讓自己成為那個更強的人。我已經很久沒上學了,今天我去學校複了課。以前我不知道為什麼上學,現在知道了。有的是時間,我不急。"

  他居然在認真聽她的傻話。

  這讓她感覺到一絲鬆動,於是把排演好的話說下去:"你提到了費用,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這不是純粹的刑事案。我爸出事前手裡有筆錢失蹤了,具體數目我不知道,但這個女人--"她把阮玫瑰的報紙拿出來,"她一度和我爸很親密,我爸出事前她也失蹤了,再出現,就成了這個人。我敢說,錢一定是被她拿去了。那些錢是公款,如果能追回來,你能不能抽百分比?"他看了報紙,卻沒回答,她只好又說,"要是不能的話,我現在沒錢,但我會一筆筆記下來還你,我會的,我還可以--"

  "要聽我的話。"

  "什麼?"

  "我說今後都得聽我的。暫時我還沒計畫,但毫無疑問這是大工程,如果你不能做到全力配合,我隨時退出。而且,"他握拳撐住下巴,然後伸出手指指著她,"你聽好,我不是為了什麼正義或者同情,我也絕不需要再證明自己的能力,所以別擺出受害者的樣子給我看。"

  "這麼說你答應幫我了?"她掩飾著喜悅,剛背臺詞的忐忑依然纏在心底沒散去。

  "你爸現在什麼狀況,是死是活?"

  她失神搖頭:"出事後我就跟他沒聯繫了,你也知道我一直以為他殺了我媽,所以……"

  "行了,剛說別裝受害者。我知道了,我得打幾個電話,你先回去,要好好上學。"他拍了拍她的頭,這讓她覺得好笑:這老男人真當自己是家長了。

  然後的日子尤尤沒上班,她很亂。心情往往是這樣,洪水到來時只能被卷著走,浮沉翻滾中想的只有活命;終歸爬上岸了才記起旋渦的恐怖、窒息的痛苦乃至生死的抉擇。平靜下來的她,有時仍後悔臨陣脫逃的怯懦,有時又充滿復仇的狂熱,有時矛盾于父母舊事的翻覆,有時迷茫將來的漫長不可知,更會懷疑光頭律師的承諾:他已二十多天沒聲息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莫名其妙的人,幫她的目的是什麼呢,或者,他到底是不是在幫她呢?

  在那些氧氣不足的陰暗包間裡她根本無法思考,她只能安靜地上學,在來去學校的路上整理自己。尖頂的小房子上有白鴿群,夜晚蛋糕店櫥窗中有奶油閃光,或者冷飲店小妹松掉的辮梢--這些瑣碎的情景每天每夜在眼前閃過,不知怎的會記起老早忘卻的童年幸福,她儘量淡定地踩著步子,想爸爸媽媽都太可憐,就那樣被一個也許永遠都無法解開的陰謀碾碎了。

  第二十六天他終於來電話了,讓她跟他出門,她警覺地問為什麼,他在那端笑得胸腔共振:"想太多了。讓你聽我的話,你第一反應肯定是我要吃了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她窘得說不出話,他笑了一陣才說,"打聽到你爸的下落了。還拖著沒判,在看守所耗日子呢,你跟我去看他。聽好了,兩件事。"

  爸還活著!她腦裡嗡嗡一通才回過氣,忙不迭點頭:"你說你說!"

  "兩件事。咱們三天才能回來,跟班主任請假,說老家親戚死了;第二,把作業帶上。"

  他們搭的是晨間火車,窗外天氣晴好,似乎能看到風劃過的紋理。尤尤看會兒景色,便扭過臉研究光頭律師,他把半張臉和整個視線都埋進報紙,看得極為認真,以致突然發話時嚇了尤尤一跳。他頭也不回地說:"你已經看了我二十分鐘了。"

  "呃……我是在想你讓我帶作業的事。"她托住下巴,認真地說,"我是說啊,你還讓我跟老師請假。咱們是去辦大事的,幹嗎還計較這種小事?"

  "我就知道你要這麼想。"他一抖報紙放在膝上,側臉看著她,"目前對你來說,報仇自然是頭等大事,可你有沒有想過以後?"

  "以後?"

  "有一天你會報仇,然後呢,你怎麼辦?"

  "我真的能成功嗎?真的嗎?"她興奮起來,滿臉的自我膨脹。

  "瞧瞧,多幼稚。咱們這樣,假定你報仇成功,你要做什麼?你靠什麼生活?你的目標是什麼?難不成再找個新的仇來報?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如果你不從現在計畫好自己的將來,不僅報不了仇,還很可能變成個女瘋子。所以,好好學習吧你,小丫頭。"他重新拿起報紙,卻良久沒看,後來咕噥一句,"復仇不是為了死者,而是被遺留下的人的自我滿足。"聲音很輕,像是說給自己的。尤尤聽不清問句"什麼",他搖頭,"有天你會明白的。"

  爸的看守所在那個小城市的邊緣,尤尤他們到達時已是一副黑壓壓的景象,大鐵門像怪物的嘴,沒有白森森的牙卻更怕人。尤尤心一揪,跑到近前怯怯地看,回頭問:"咱們怎麼進去?"

  "飛爪錨鉤,一翻就進去了。"她瞪眼,他一笑,"當然不可能了。明天去,今天探視時間早過了。"

  "那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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