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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她是你女朋友?"

  "不想說。"

  "哦。"

  第二天尤尤離開了,他沒趕她,只是她覺得他很怪,再待下去不大好。小破問東問西,她只說去看個親戚,又提醒她當心文哥。

  尤尤本以為不會再見他,不料很快發覺少了極重要的東西:爸的卷宗。大概為心底踏實,這幾年她常隨身帶著。她記起是抱小狗出門時太急,落在了他的住處。只好當晚曠班去找他。

  她特地去得晚,他在家,很快應了門。見是她,便一笑:"不辭而別,當你就此消失了呢。"她也一笑:"我也以為再不會來了。"他讓到一邊,她進門。

  尤尤把手中一直捧的玻璃缸擺上桌,他在她對面坐下:"送我的?""嗯。我知道不能代替Terry,可它們討人喜歡,也好照顧,隔幾天投食換水就行。"她把小龜放在手心,示意他接去。他攤開手,小龜從她掌心蹣跚地爬到他手中,她偷眼看他,他卻也在看她:"你怕我?"

  她搖頭,又點頭。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原來我膽子大,後來不了。"

  "原來是什麼時候?"

  "小時候。"她站起來,理理裙子,又坐下,"我這次來,是--"

  "哦,等等。"他進屋,出來時拿著那本卷宗,"你忘了這個。"

  "嗯。"她急忙接過來,打開檢查時不對勁,有些檔的次序變了。她抬臉,聲音很怪,"你看過?"

  他點頭:"Sorry,職業病。"

  "你!"她真的生氣了,"你怎麼能隨便看別人東西!"要走。

  他不攔她,反在沙發上換個舒適的姿勢,向後一仰,慢慢說:"你媽不是你爸殺的。"

  他聲音很輕,在她耳裡卻仿佛旱雷一般。尤尤握住拉開一半的門傻在當地。

  她走向他,步子快到腳下磕絆:"為什麼?你怎麼知道這是誰的卷宗?你認識我?你是誰?你為什麼救我?你知道些什麼?"

  他手一伸。

  她不明白。

  "卷宗。"

  她反倒把文件袋握緊了。

  "又不會給你弄沒,拿來。"

  她不情願地、小心翼翼地遞給他,他隨便地接去,掏出內容:"你記住啊,證據這東西就是王八蛋,只會欺負外行和傻瓜。"這種輕蔑的話自然帶幾分侮辱,他卻用指尖點著制止她發作,"喏喏。急什麼,我來給你舉個例子。比如這份卷宗,可謂黑白分明圖文並茂,嫌疑人殺死受害者的事實似乎鐵證如山了,但我不出幾句就能把它徹底推翻。不信?不信就聽我說。"他往旁邊挪挪,拍拍坐墊。尤尤狐疑地坐下。

  他首先把文字材料和現場照片在面前排開,尤尤背過臉去:媽媽肢體淩亂血肉模糊的模樣她從不敢細看。"看著,難受也得看著。"他把她扭回來,拿根簽字筆準備塗畫,她大叫,把東西統統攬進懷。他好笑:"怎麼,保護這麼好,難不成還想揣著它們進京告禦狀?"她埋起眼:"你怎麼就斷定不可以,沒准有天……""幼稚。"他冷冷地打斷她,"即使真讓你告成了狀,人家也不可能用你手裡的取證材料,司法程式,你當是鬧呢?"他蠻硬地拿過去,在一行字下畫了粗線:"念念。""死因,一次性鈍器擊打枕部導致衝擊傷並硬膜外血腫,多次戳刺導致主動脈大出血……""停。我告訴你,在鈍器打擊中,第一擊是不會出血的;你再看看現場有多少血,而且我可以肯定地說,這些血,至少有一半是鈍器打擊造成的噴濺痕跡,那麼'一次性鈍器擊打'就站不住腳了。在取證,尤其是刑事案的取證中,一個錯誤的出現就意味著一串錯誤的存在,所以往往發現一個疏漏,整個案子的調查都要推翻重來。下面我們再看。

  "兇器。問題也不小。兩種截然不同的傷(鈍器擊打傷和戳刺傷),只找到一個兇器(錘子,即鈍器擊打傷兇器),戳刺傷兇器,不論是什麼,都沒找到。想想看,如果為了掩蓋罪行,兇手可能將一個兇器帶離現場而留下另一個嗎?好,第二點,錘子上的帶血指紋是指證兇手的主要根據,但這個位置不合理。"他用報紙捲筒示範給她,"殺人是個累活兒,按卷宗裡寫的'一擊斃命',兇手更得用盡力氣把錘子掄圓了,但這組指紋卻是握在靠近鐵頭的地方,人們連敲釘子都懂得讓力臂長些,握住捶把會更省勁,殺人時卻不明白了?第三,你爸不是左撇子吧?"她搖頭,張嘴要問,給他制止,"一會兒再告訴你我怎麼知道這是你爸的案子。如果他慣用右手,那殺人時也只可能使用右手,而這個指紋,是左手的。"他讓她握住報紙筒,指給她拇指和其他四指的排列狀況,當她明白右手不可能擺出照片指紋顯示的握姿時,驚訝得張大嘴盯著他,他不做回應,繼續說,"這個左手指紋很可能是事後握上去的,也許是其他原因,但我的推測是他人嫁禍給你爸。"他站起身,"疑點還很多,鑒於你的消化能力和接受程度,我暫時先說這些。至於我怎麼知道這是你父母,很簡單。第一,你時刻帶在身上的東西,邊兒都磨毛了,這麼珍惜一定是至親至近的人;第二,你喝醉那晚我想找你住址,看過你的包,你沒身份證,但學生證上有名字,你和卷宗裡的人一樣都姓尤,我就大膽猜測了一下;第三,剛才你提到小時候就坐立不安,我是律師,心理分析還是略懂的,你那樣,明顯是創傷後遺症(重鬱發作)的表現,這就更驗證了我的想法:過去在你身上發生了可怕的事。而秘密,就在這本卷宗裡。"

  他把卷宗扔在她面前,她靜靜地看著他。見過幾面了,她卻是第一次仔細看他。他長得很厚很高,是那種運動員的身材,眉目爽朗,留著雜亂的胡楂,是個光頭,剃得發亮,表情總像要對人發火似的。

  她顯然聽得意猶未盡,他卻擺擺手表示不講了:"太晚了。你睡這裡,還是我送你回去?"

  幾天後尤尤再出現在他家外,來應門的他現出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這就是多嘴的後果。你現在希望我為你爸洗脫冤情了?"她清清嗓子想進門,他把胳膊撐住門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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