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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塊木板,蔣偉設計了一個《顧海攝影精品展》,顧海是蔣偉瞎編的名字,一堆照相都是昨晚摸黑從照相館門前的垃圾筒裡揀的。本想再挑揀一番,見祥子臉如汛期的大壩,快要擋不住潮水了,就草草貼了了事。

  貼完後,祥子說:「誰是顧海啊?是個盲人吧?」

  垃圾簡裡的相片,效果差是顯見的。頭幅是一群屁股和後腦勺,無一張臉孔;第二幅是一個平淡的近乎無聊的臉,淡如和尚的齋飯,無一絲肉味,撕開來稿個拼圖遊戲,估計許多人會拼錯;第三幅是模糊,不是膜隴……祥子心裡說這是什麼精品,真該叫盲人顧海攝影展。蔣偉推說顧海是院裡某領導親戚,又叫祥子在標題《顧海攝影精品展》下方加一個副標題:《現代派藝術》。

  蔣偉和祥子終於抬著四扇楞乎乎的木板來到三號樓。在櫥窗裡掛好之後,祥子突然開心地笑了。蔣偉笑不出來,不過也裝了躊躇滿志的祥子欺騙心底的焦慮和一下子花掉六十元的痛楚。

  從六棟宿舍樓到校門口再到大路上的公共汽車站,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雨早停了,只有滿地被雨水洗亮的梧桐葉還未被人踐踏。風還有些大,天空中的最後幾點雨飄來蕩去不肯落下,偶爾會撞在人臉上。

  孟柯感到一種令人振奮的寒冷,清新的冷風讓孟柯想起了老家的大雪天。今天孟柯要去一家新近在武漢開辦的名為「綠原山湖南奶粉公司」的公司應聘。這家奶粉公司近期打算重點開發武漢的大學生市場,所以準備招聘一批大學生作為業務員,做些宣傳、促銷工作,業務員的工資和工作實績掛鉤,不包底,也不封頂。孟柯看准了不封頂這一條。

  孟柯的家境十分困難。他的父親早年已去世。家裡的生活靠母親和姐姐種地維持。他雖還有一』個哥哥,卻是傻子,不僅不能勞動,還得有人照應。

  孟柯入學時的學費是家鄉的鎮政府幫助解決的。

  學費解決了,平日的生活費就靠做兩份家教所得。於是大一的生活還算午穩。要知道在孟柯大學以前的讀書生涯中,貧窮像支頂在後腦勺上的槍管,而且永遠不知道槍管何時消失或扳機何時扣響。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圍觀者的眼睛。在圍觀者看來貧窮者不僅是藝術的金礦而且本身就是最生動的藝術。圍觀者細細地品賞、玩味貧窮者的尷尬,爾後用同情或厭惡。其實同情不過是滿足放的屁,讓滿足者更好地消化滿足,有時比厭惡虛偽、可恥百倍。

  到大二時,家鄉鎮政府沒再幫助孟柯解決學費。孟柯的娘只給了孟柯一千元錢。而學費是二千五百元。孟柯沒辦法,只好暫辦了續交學費手續,以期找機會自己賺點再補交。但孟柯心裡並不慌。孟柯很有信心利用課餘時間設法弄到一千五百元錢。

  按著宣傳單上的地址,孟柯搭了717路公汽,來到紫陽路公園,找到了對面四美堂酒店。

  推開202房間的門一瞧,屋子裡早已塞滿了人,兵馬俑似的靜靜站著,聽一個人在那裡講。孟柯看這麼多人,心裡先嚇了一跳。宣傳單上講只要二十名業務員,但站在屋子裡的四十人都不止。

  第二章

  喬木生在週六早上壓抑著內心的激動來到七號女生宿舍樓前。他感到沒有什麼能比會見一位陌生的漂亮姑娘更讓人愉快了。

  促成木生好事的是廣告班的女班長阿琪。阿琪本人並不漂亮,雖說臉上幾顆呆板的黑痣,已被活潑的青春小紅痘遮得差不多了,但過於豐滿的臉蛋,結實厚重的眼皮總不能用防暴員警的頭盔擋起來吧。

  阿琪人倒開朗。夏日愛穿玄色勁裝,繃得緊緊的,露出不大不小一截肚皮,走在路上常惹得後面走的男生大老遠就奮力追趕,結果氣喘吁吁地走近一看,才知道白白浪費了十幾米感情。從服裝這一點來看,阿琪很要強,學習上不甘人後,當官也是老牛爬坡,辛苦亦穩健。

  阿琪與木生的關係一向很好,尤其是祥子開學幫班上女生搬箱子時,發現阿琪一直與幾個漂亮的外語系女生住一個寢室,並把這一消息以一杯可樂的價格賣給喬木生後,喬木生更是養花般精心培育自己和阿琪的友誼。

  昨天下午上課的時候,喬木生別有用心地跟阿琪聊起天來。木生說著說著就說到週末。「啊,我們寢室一直有集體活動,」他說,「比如踢場球啊,去吃燒烤啊之類。阿琪你們寢室週末有什麼集體活動?」「我們?」阿琪不知是計,便說,「我們常去溜冰。今年夏天去吃過一次比薩餅。」木生抱著偷襲成功的喜悅,平靜地說:「我溜冰技術也不錯,對了,明天週末嘛,一塊去吧,我請客,溜完了,一起去吃比薩餅好了。」阿琪有些不自然地扭頭看了看周圍,接著把眼睛的瞳仁溜到眼角,柔柔地斜向木生,輕輕說道:「你請我?溜冰?」阿琪說最後兩個字時,調皮地用了歐式反問語氣。木生情知阿琪顯然是誤解了他,心中不由惶惑不安起來。「不,不,」他趕緊說,但兩個不字含義卻不同,頭一個不,顯然是指阿琪誤解了,第二個不呢,似乎又是否定前一個不的,因為忽又覺得很快讓阿琪看明白了他的陰謀也有些過於慘忍,最好還是先含糊些好,「我的意思是反正溜冰人多好,你和你們寢室的一起來,不是更熱鬧些?」木生說道,心裡為自己的厚顏無恥而痛苦,卻又多少有點欣賞自己的聰明,因為這樣說,既不是否認了至少也含請她阿琪的意思,也畢竟沒有對她阿琪承諾了什麼。

  阿琪最後還是沒有拒絕他。不過答應他的話顯見有幾分憔悴。

  於是一大早木生就來到七號樓一樓傳達室,傳呼阿琪。阿琪叫到的人不少,要木生多等一會,木生忙不迭地說好。

  木生出了傳達室,就遠遠地站在樓對面的丁香樹下等著。暗暗檢查自己的西服、襯衫,想像自己曾在鏡子裡最帥的一刻。說實話,一下子請到幾個漂亮姑娘出來玩,木生沒經驗也無充分的心理準備。為了今天神秘、美好的活動,木生勇敢地沒穿毛衣,一襲襲冬天的冷風吹來,木生涼得快要暈倒。

  等了很久很久,木生的灰西裝都快化成丁香樹的樹皮了。木生覺得有必要和四周的丁香樹區別開來。試著微笑了一下,發現臉蛋硬邦邦的,扔出去可以砸死人。啊,不得了,今天我木生豈不要以冷面男人的形象出現在諸美女面目U。

  在木生冰得迷糊之際,阿琪笑著和五六個女孩蜂擁而出。木生的心裡像藏了幾個頑皮的孩子,跳得不成體統。可是,女孩們過來了。木生一看,心仿佛一下子停止了跳動。天哪,怎麼回事?木生一時好不絕望。姑娘是不少,但一個個穿著樸素得像是等著要拍五十年代的電影,而且除了阿琪,一個個長得能給張藝謀拍農村電影了。可阿琪本人也是一個長相再普通不過的姑娘。木生真想逃。如果周圍人多,木生一定混入人流,慌然逃去。可惜條件不成立。

  阿琪高興地向木生揮揮手,木生也裝作快樂地笑了笑,只是從木生笑裡俏俏脫落下來的沉重悲傷能砸死路上的螞蟻。

  怎麼回事?

  祥子賣給木生的信息是沒錯。阿琪寢室是住著幾個漂亮的外語系女生。可阿琪究競還是有些誤解了木生。昨日下午,木生突然提出請客,阿琪想到,近日裡木生對自己的百般好,馬上有種被追求的感覺。可木生又提出要請她們全寢室的人,阿琪不禁又懷疑又迷惑。阿琪一方面頑強地以為木生不可能認識她們寢室的女生,因阿琪從未聽木生提過;另一方面,她寢室裡的女生也都不認識木生,這點她也敢肯定。不過阿琪對木生的意圖還是有些迷惑。直到阿琪在吃晚飯的時候,在碗裡的素黃瓜菜中扒拉出一塊牛肉,才參撣似的開悟了。想來木生當時一定是怕羞會遭到拒絕,所以才會提出請其她女生一塊去的主意。阿琪像嚼塊糖似的嚼著那塊激發靈感的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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