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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祥子有點兒遲疑的表情讓蔣偉頗有幾分不滿。

  祥子虛情假意地笑說:「讓我看看大作嘛,在不在包裡?」說著就假裝著要去打開蔣偉的包。

  「別動,」蔣偉似很緊張地說,「稿子不少呢,一會貼的時候再看不遲,弄亂了怎麼辦?」

  祥子心裡恨恨的,但也不好說什麼。

  蔣偉忽想起沒買白紙和墨汁,就跑去買了。

  蔣偉是個嘴唇薄得近乎鋒利的小夥子。從兒時起,就把考北大看作非他莫屬。這事沒有錯,但也沒有成功。來到武漢這所大學,蔣偉像個早早投胎轉世的嬰孩,上輩子的事一件都沒忘,自覺自個滿腹經綸,才華橫溢,這輩子不出人頭地實在說不過去。蔣偉的父母親都在新聞系統工作,雖然在外地,但在一家銷售量還不錯的晚報裡有熟人,蔣偉充分利用了這一關係。

  蔣偉買回了要用的東西,就開始和祥子忙活。

  先把白紙在宣傳板上貼好,用毛筆寫一行「新聞協會會員蔣偉暑期實習成果展」的大字,然後再用毛筆在左上方的位置寫一段前言。前言很簡單,只寫了一點蔣偉在假期裡的生活感受,一字沒寫關於會長的事。

  「就這?怎麼沒寫會長的事?」祥子覺得這不太像蔣偉的風格。

  蔣偉點點頭沒說話。其實蔣偉何嘗不想寫寫會長的事,只是考慮到這次選舉是民主選舉,不宜於一下子吹噓自個,反被對手利用。這會長選舉還有四五天,等會長選舉演講會上,自己再談新協管理事宜,效果可能會更好。

  祥子好久沒寫毛筆字了,一時間寫起來,倒有幾分高興。

  接著,蔣偉從公事包裡取出大夾子和膠水。夾子裡全是蔣偉發表文章的影本。

  祥子驚奇地湊上去看,嘴裡叫著:「可真不少啊!」

  蔣偉得意得有些拘謹了,看著手裡的十來份稿子,恨不能讓它很快鑽進所有人的眼睛裡。

  祥子接過稿子流覽起來。內容有的關於大學生雙休日怎麼過的,有的對於某名人不留神說的一句昏話,斷章取義地批駁一通。

  祥子看到一篇報導武漢某街道雨天積水問題嚴重的文章後,先前有幾分驚慕的心理消失了個精光。他只在心裡頭放心地暗暗發笑。接著,他又看到一篇題為《大學生對「古惑崽」說不》的文章,看到筆者蔣偉為一部電影搞了一次三百人的大調查時,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蔣偉心裡很得意,臉上卻靜得像幅畫。乍聽祥子的笑,又看祥子滿足得像挑過牙屑的地主老財,這幅畫就如同被揉作一團又展開一般,比原先凹凸難看百倍。祥子未察覺許多,只把稿子遞給蔣偉。蔣偉見祥子也不用恭維的話為他那不合時宜的笑打點後事,心中頗怒,頓感祥子比上鋪粗莽的喬木生更可惡,更偽善,肚子裡對祥子平日裡種種善良和熱心大打折扣,又感歎自己如能上北大,何至落得與祥子之流為伍的境地。想到身世淒冷處,差點淚下。酸楚之餘,心說算了,就當你無法告訴一頭豬世界並非它想像的那樣算了。

  祥子又在翻看蔣偉準備的照片。有張照得挺好,頭髮上看得出飛揚的海風,略顯突兀的顴骨,鋒利的嘴唇,真還有那麼點飛揚的氣質。

  幫著蔣偉耐心地貼好照片和文章,這張木板算完工了。祥子正準備收攤,蔣偉卻說:「祥子,還沒完。」

  「還要寫一塊?還寫什麼?」祥子有點煩了。

  「不,還得寫三塊宣傳板。」蔣偉尷尬地示意祥子看立在牆邊的三塊木板。

  祥子難過得像是有人要逼自己生吞這三塊大木板,心中暗罵上了蔣偉的賊船,害得自己告別青春一上午。

  「祥子,這三塊是院裡的任務,沒辦法不搞,搞完了我一定請你客。」蔣偉點頭哈腰得不成體統,像革命樣板戲裡漢奸跟鬼子講話。

  祥子沒有拒絕。

  其實蔣偉自個知道是怎麼回事。寫另外三塊根本不是院裡的任務,蔣偉也就是廣告專業,三十來人的學習委員,在院學生會裡不擔任什麼職務,宣傳任務說什麼也不會輪到他頭上。

  三號樓統共只有四扇櫥,四扇大木板。院裡根據宣傳需要隨便用,沒限制。當然院裡也沒那麼多東西可宣傳,很多時候,木板是空著的。於是院裡這個學期有了新規定,個人可以雇來用,一扇木板一天五塊錢。

  蔣偉是偶然知道這個規定的,先想租一塊木板為自己競選會長用,轉一想,離會長大選只有幾天功夫,別人要是也學自己,也租一塊搞宣傳,豈不是糟糕。再說自己畢竟是廣告專業學生,比起純新聞專業的學生,畢竟有劣勢。於是,便想到了一個頗具創意的方案,那就是把其餘三扇木板也租下來,隨便寫些內容占住,好讓別的有意於用此法競選會長之職的競爭對手一籌莫展。

  這個辦法花去蔣偉的六十元錢,使他心裡多少有些苦澀,但想到會長一職因此極有可能成為自家碗裡的肉,就又釋然了。

  在蔣偉指揮下,祥子在第二塊木板上抄了一段十五大報告中關於臺灣問題的部分文字。祥子抄得臉都硬了。壓抑住聲音裡的不快問蔣偉,發了許多稿,是不是與報社的人熟悉一些。

  蔣偉舌頭抽風般地把話說得含混、哆咳,告訴祥子也不是很熟,自己也是篇篇投石問路,不敢大意。

  祥子聽得筆頭抽風,寫下的字一個比一個自高自大,蔣偉看著頗通人性的字,強忍著不理,暗歎祥子不懂事。

  第三塊木板趣味稍強一些,總題目為廣告群英,構思是將幾幅集體像片往上一貼,取個名字,再就著照片瞎寫一通了事,算是宣傳廣告班。同時,蔣偉又著重強調了請客一事。祥子給一幅集體照取名為《群英會》,另一幅春遊時的集體照取名為《俠客行》。由於疲勞,介紹性的文字像醉了酒的領導寫的,句句無錯,卻又是瘋語,空洞得如囚犯的錢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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