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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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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誓言用來拴騷動的心,終就拴住了虛空。山林不向四季起誓,榮枯隨緣;海洋不需對沙岸承諾,遇合盡興 連語言都應該捨棄,你我之間,只有乾乾淨淨的緘默,與存在。 ——簡楨《海誓》 1 一歲光陰將盡的時候,冬天漸深。那年十一月,下了第一場雪。陳舊而狹窄的宿舍門窗緊閉。夜裡枕著黑暗中窗縫中呼嘯的風聲,在安全感中可以很快入睡。暖氣管咕嚕咕嚕地發出輕微響聲。清晨,小格小格的玻璃上有著模糊的霧霜。 宿舍的單人床,硬而窄,輾轉反側的時候,不停搖晃。清晨天未亮,宿管拉開電閘,日光燈陡然照得原本黑暗而安靜的宿舍一片煞白。室友們頓時一片嘀咕和翻身的聲音,有的賴床不起,有的迷迷糊糊地起來,打水洗臉,穿衣梳妝,疊床理櫃,狹小的空間裡頓時嘈雜起來,匯成一股股聲浪,吵得卡桑頭疼。 她昨晚起就有些發燒,此時已經微醒,但只覺得頭疼欲裂,渾身酸痛,眼睛乾澀得睜不開,身上一陣冷一陣燙。她不打算起床。裹在被子裡昏睡。 昏昏沉沉地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陣開門關門的巨大響聲將她再次驚醒。接著宿舍裡逐漸安靜下來。室友們離開。最後一個走出的人,啪地把燈關上。房間裡陡然回到一種混濁壓抑的昏黯之中。 天已經微亮了。風聲卻依舊穿越著,呼嘯作響。 過於長久的睡眠使人頭痛無力。她發燒,間或醒來,卻沒力氣起床,翻身又繼續閉上眼睛睡過去。在深深淺淺的夢境中,模糊混亂的意象和人事構成一卷電影膠片,倒錯並且快慢不一地從眼前拉過去,聲音變得扭曲。 她最後夢見自己靜止在一片無垠的月光之下的雪地。視野中只有一片蒼茫的銀白,像是一段平鋪直敘的絮語,冗長無盡地蔓延。黯藍的夜空中,除了皎潔奪目的月,再無其他。天地闃靜地如同是世界的終點。一切都可以原諒,一切都可以忘記。人的一切將被洗濯,以沒有罪與愛的赤子之身,消失到另一個世界去進入下一世輪回。 她站在空無一人的冰天雪地之中,忽然感覺到死亡一般的終極解脫和潔淨。 這又像是故鄉的輪廓和面容。它如故人一樣站在你的記憶裡,緘默地站立多年,然後轟然倒下去。你回首,只看見一切的虛空,遺憾。太遲。 她從夢境中醒來,渾身是汗,醒過來的瞬間便覺得冷。嗓子燒灼,無法出聲。眼中乾澀,睜開的時候,視線卻被迷蒙。 她想要身邊有一雙手,可以暖暖地抓住,感受到那只手的掌心的柔和溫度。還有撫摸她的額頭的時候乾燥而踏實的質感。這會是多麼盛大的安慰和平復。 然而事實上,她身邊空無一物。 卡桑從床上起來,倒開水喝,從箱子裡翻出了藥片,吃下之後又縮回床上去,繼續睡。她睡了一整天。下午室友都回來的時候,她終於起來。燒退了,但是睡得太久,整個人幾乎軟得站立不穩。有室友問要不要幫她買一份飯回來。她不要,自己穿上衣服,走出門去。 在宿舍樓下她給迦南打電話。她聽到他的聲音,覺得陌生和唐突,有種無著的盲目之感。她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呢。連自己都不清楚。她直接對他說,過來接我走,迦南。 迦南在電話那邊呼出一口氣,說,我現在忙,不能過來。你可以自己坐車到西三環紫竹苑來。紫竹橋下有一個停車場,你在那裡等我。 你一定要來,迦南。 他答應下來,說,我會在那兒接你。但你自己必須先過來。到了再給我打電話。 她心中有失落,一言不發地掛了電話。然後裹緊了大衣,埋頭走進了雪中。 她去吃飯,要了一碗熱的餛飩。她餓了太久,餓得胃裡發酸。校門口的小餐館,簡陋的招牌,門口積著雪水,餐館的地面被踩得很髒。三三兩兩的學生聚在一起吃飯,喝啤酒,笑聲陣陣。她獨自坐了角落的一張桌子,捧起熱乎乎的餛飩,顧不得燙,飛快地吃。已經很久沒有覺得有這麼香的食物了。溫暖得全身漸漸好受起來。凍得僵硬的手捧著熱的碗,漸漸恢復了溫度。 外面依舊飄著零星的細雪。天已經黑了,空氣凜冽。在車站等車,周圍滿是瑟縮著行色匆匆的路人。有的在身邊駐足等車,有的從背後快速地走過去,留一陣空寂的腳步聲。彼此沉默,相互疏離。呼出的氣息卻碰到一起,在空中凝結成霧氣。 她終於跳上一輛車,找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華燈初上的夜色,燈箱廣告絢麗光彩,展示著城市最荒涼寂寞的繁華。街邊堆積著殘雪,路面濕潤而骯髒。公車走走停停地蠕動著,疲憊而倉促。 她下車之後又打車走了一段,然後終於到了紫竹橋下。 夜色下的西三環比較暢通,路上車輛穿梭得飛快,速度的聲音,迅疾無情地拉過去。城市中每一個客體都有著這種旁若無人的無情。每個人甚至每輛車都無時不刻地在盲目奔波著,毫不理會與眼前目標無關的其他事情。掠過你身邊的時候轟轟烈烈匆匆忙忙,拉過一陣風,然後迅速消失。留下巨大的空白和遺棄,非常令人孤獨。 她在橋下等著,望著眼前飛速駛過的車,那種速度的聲音更加清晰蒼涼。她極度地冷,瑟縮著徘徊在陰暗的路邊,覺得手腳已經僵硬得沒有知覺。前面破舊的停車場裡面停著的車,像墓地的屍體一樣黢黑地緘默著,和她一樣,是這個張惶的世界唯一靜下來了的東西。 她覺得等了很長時間,之後終於看見迦南的那輛保時捷開了過來。 她上了車,一陣暖氣混合著煙鹼味道撲面而來。 2 房間在第九層樓上。電梯有些破舊,電壓不穩,因此裡面的燈一直在閃。上升過程冗長沉悶,機械運行的噪音很大,在電梯井裡形成空洞而悚然的回聲。讓人覺得似乎馬上繩子就要斷掉,然後這個電梯廂會轟轟地掉下去,啪的一聲摔得稀爛。 迦南靠著電梯壁,神情疲倦,嘴角掛著曖昧不明的隱約笑容,看起來又有勉強。他說,你怎麼突然想起我了? 卡桑不言,說,白天發燒。睡了一整天。不想再在宿舍呆下去。可是又無處可去。 男子聽完低下頭點煙。他說,我已經三天沒有睡覺。 房間裡面的裝修很簡單,木地板,白牆。其他的也不成什麼格調。這並不是迦南在北京的房子。他的房子在全部重新裝修,因此租了一套暫時出來住。 擺放的東西十分淩亂,到處都是煙。他落拓而隨意地說,想喝什麼自己喝,想坐哪兒自己坐。電視自己看,也有電腦。 迦南說話都好像提不起力氣一樣,十分疲倦的樣子。 然後他逕自進了衛生間,很快傳來了洗澡沖水的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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